陈清雨在一家小饭馆等了许久都不见江南来,多少有些无聊,旁边坐着的阿六一大把年级了,还总是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让她感觉恶心,如果不是因为有事要请他去做,她一准把他好好收拾一顿。
清雨看看表,已经十点了,再看看饭馆门口,还没有江南的影子,她没好气的把一颗花生豆抛到空中,准确无误的吃到嘴里,然后嘟囔着:“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你不是‘色’?”一片阴影挡住了清雨面前的阳光,她瞧也不瞧的就推开了江南,撅着嘴不满的说:“你挡住我视线了!”江南哈哈的笑起来,他故意顺着清雨的方向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一个年轻小伙计身上,“哦~”他拉着腔调说,“原来在看人家伙计!”清雨斜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江南一早晨的不悦因为清雨的几句话立刻一扫而空,他悠然的坐在阿六对面,掏出根烟准备点上,清雨却抢了过去,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好,姑奶奶,我不抽总行了吧!”江南装作认输的样子,但清雨没有接受的意思,江南又故作生气起来。“哦,对了。”江南突然想起自己在走之前对云枝说会让清雨去陪她,他收拾了自己嬉笑的表情,对清雨道:“云枝生病了,我想让你去陪她待一天,她知道霍子岩的事情后心情不太好,我怕……”看着江南欲言又止的神情,清雨叹了一口气,不情愿的拿上自己的包包,对江南抱怨:“我这又是给你跑腿,又替你照顾病人的,回南京可得让杨伯伯好好犒劳犒劳我。”
阿六见到江南进来,知道这才是真的找他的人,他对江南有种莫名的恐惧,也不敢再东望西望的,只闷着头吃东西,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江南送走清雨,才像是刚意识到桌上还有一个人一样,盯着阿六上下打量。阿六被他打量的更紧张了,吃东西的速度也更快了,仿佛对面的人是来与他抢食吃的。
江南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放到了阿六的碗里,阿六谄笑着对江南表示感谢,然后把肉吞到了肚子里。“没想到清雨到是大方的很,花这么多钱让你吃饭。”阿六听闻,急忙点头,嘴里塞满了饭菜也挡不住他说话,“是,是,陈小姐真是大方!”说完接着低头扒饭。“可惜了这一桌的饭菜,竟然给你这种人吃了,真是浪费!”江南不阴不阳的语气令阿六打了一个寒颤,他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与江南对视,手中的筷子上下打架,江南鄙夷不屑的笑了:“就你这种胆子,也敢去杀人。”阿六的筷子“乒乓”两声掉在桌上,而他自己“噗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的磕头,“二少爷啊,那十八年前是……”
江南任由阿六噗通噗通的把额头嗑的红肿,自己悠哉悠哉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回到家里,江南发现谢家上下都热闹极了,就连自从他回上海以来都没有好脸色的陈翠珠也喜笑颜开的,拉着周慧颖说这说那。
江南看着满院子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感到不解,他拉住一个下人询问,那人欢天喜地的说:“大少爷要成亲了,新娘子就是肖家大小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江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问:“日子定了吗?”“定了,就在这月十五”“十五?”江南小声重复了一遍,十五,那么就在十天之后,谢庆华居然把谢启文的婚事举报的如此仓促,这让江南很是不解。
他遣走下人,想独自一人去后院待会儿,谢启文即将举办婚事,这对他来说是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陈翠珠母子秘密的好机会,他要好好的计划一下该如何利用。
刚进后院,就听见谢启夏的尖叫声,还有谢启洋大嗓门嚷着:“诶,你看路啊!”“明明是你扶的不稳!”谢启夏大喊着与他辩论。江南看到谢启洋在扶着谢启夏学骑自行车,觉得这个地方也不够安静,准备离开,没想到谢启洋看见他后心思不知绕了几绕,在他转身时叫住了他。“二哥,你快来帮帮我吧,这死丫头快重死了,我都扶不动!”谢启夏明白他是想要缓和谢启铭与大家的关系,也顺着说下去:“就是你没有劲儿,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还好意思说我重,二哥肯定就比你稳。”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为自己的想法偷着乐,殊不知江南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小心思。按他平日的脾气,一定会拒绝的,可他无意之间看到陈翠珠在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两个孩子以为自己计划得逞,欢呼起来,谢启夏扶起自行车殷切的看着江南,江南微笑着走过去,替她扶住了车子。
“你看二哥就是比你强吧!”谢启夏朝谢启洋坐着鬼脸,车子晃了两晃,幸是江南有力,才没有摔着,谢启夏也不敢太放肆了,开始用力的握着车把。谢启洋坐在草地上,冲她又是撇嘴,又是做鬼脸,开始谢启夏还应和他,到后来也就懒得理他了。
谢启夏骑的越来越顺,江南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松开了手,她也稳稳当当的骑了一圈,直到察觉没有人扶着,心里慌起来,才摔了一跤。“二哥,你也跟三哥学坏了!”谢启夏坐在地上揉着脚踝抱怨着,谢启洋则笑的要趴到地上去了。江南走过去,给谢启夏查看伤势,还不忘告诉她:“要是总有人扶着,你是永远也学不会骑车的,看你刚才,没人扶着不是也骑得很好嘛?”
这还是江南第一次正经和他们说话,谢启夏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害羞的挠挠自己的头说:“我就是害怕没人扶着会摔倒。”江南理解的笑了,谁在学骑车的时候都害怕摔着,但是不摔几次又怎么真正学会骑车呢。“摔得疼吗?”江南知道她的脚踝并无大碍,也就是硌着了有些疼,果然谢启夏点头了,被脚蹬子硌一下的确挺疼的。“那还想骑吗?”江南又问。“当然了!”谢启夏从地上跳起来,她以为江南看不起她要她放弃呢,“我还没学会呢!”“看!你不也不怕摔倒吗?”江南耸耸肩,指着她的发红的脚踝说道。谢启夏恍然大悟,“原来二哥在这等着我呢!”谢启洋背着手绕两人转了一圈,又装模作势的学学堂夫子捋一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粗着嗓子说:“嗯,看来二哥的确比我强啊!”逗的两人都笑了。
顺着三层洋楼的墙壁向上看去,就能知道在二楼陈翠珠的房间窗户里,有三个人正看着后院的这一幕。
谢庆华对谢启洋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更是高兴江南能够逐渐融入这个家庭,他不由笑出声来,对一旁阴沉着脸的陈翠珠道:“你看启铭这孩子,越来越像谢家人了!”陈翠珠想说什么,但被管家沈从秋抢过了话去:“老爷您这是怎么说的,二少爷就是谢家人,怎么能说像呢?”被沈从秋这么子一说,谢庆华不禁更加高兴起来,他连忙说:“对对,你看我,这么多年了还不会说个话。”陈翠珠脸色更差了,她白了沈从秋一眼,沈从秋只作没有看见。
待谢庆华离开,沈从秋故意落后了几步,陈翠珠低声责怪他:“你怎么能替他说好话!”沈从秋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才拉着陈翠珠到了角落里,“我说太太啊,你没看见老爷刚高兴着呢吗?您要是现在跟他唱反调,明摆着惹老爷不痛快,何必呢?倒不如先依着老爷,以后再做计较。”沈从秋说完这话,觉得已经耽误的够久,怕别人生疑,只拍了拍陈翠珠的手让她好生琢磨,自己匆匆端了个水杯出去了。
沈从秋说的话陈翠珠不是不懂,就是一看到江南就没了理智,加上谢庆华的夸赞,更是不得了。现在想想又冷静了下来,倒觉得幸亏方才沈从秋用话拦住了她,不然这平白惹不痛快的就是她了。
谢启文对于这桩婚事倒是可有可无,在感情上他也没有什么必须的要求,而且在他眼里,谢家的利益要比自己的感情重要的多,尽管如此,他也会为自己一次恋爱都没有经历过就要娶妻生子而感到遗憾吧。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遗憾,此刻的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处着力。放眼四周,谢家上上下下都在为他的婚礼做准备,他自己反而成了闲人一个,漫无目的的在花园散步,说是散步,不过是因为无事可做的闲逛。
“大少爷,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三姨太周慧颖见他二目无神的走过来,全然没有意识到前面有人,多少有些疑惑,此时的他欢天喜地的才合适。
“三姨呀。”谢启文回过神来,客气的与周慧颖打招呼,眼神有些缥缈,难以捉摸。
“怎么,快要成家了,觉得以后有人管束着了,不高兴?”周慧颖故意与他说玩笑话,她并不真的想知道谢启文闷闷不乐的原因,不过是见到了就关心关心,好歹她也是个长辈。
“不是,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心里总不踏实。”谢启文根本没有听出来周慧颖说的玩笑话,当真起来,这下周慧颖尴尬起来,只得想法子来安慰:“嗨,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不肯安生过日子的,满脑子的新思想,不爱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是不是没能自己挑喜欢的人,觉着委屈了。”
听她这话,谢启文心里竟舒坦了些,是因为周慧颖想的太远,有点好笑,还是因为说到了他心坎儿上,谢启文自己也说不清楚。周慧颖瞧他露出点笑,以为自己说对了,便接着说道:“要我说啊,这肖大小姐我也是见过的,虽然脾气大了点,可是人还是好的,就看她那么护妹子就知道,又是个新派女子,能在生意上帮你一把,三姨瞧着你们挺般配的。”
谁知一提到肖靖慈,谢启文的脸又阴沉了下来,想到今后要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夫人生活一辈子,他内心多少有些不甘。可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反对,因为这是一个对两家都有益的交易,对,他就是要用交易这个词来形容这段即将展开的婚姻。
周慧颖看出来谢启文变了脸色,不敢再说下去,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场面显得尴尬极了。
傍晚的风吹拂过树梢草坪,多多少少带来些凉意,周慧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两个人毫无预兆的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周慧颖有些不知所措,谢启文还自然些,他又说:“天冷了,三姨早点回去吧。”周慧颖点点头,并没再说话。
“三姨!”谢启文目送周慧颖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一些他认为不得不说的话,突兀的叫住了周慧颖,周慧颖正是急切的想要离开,她感受到一种暧昧的空气分子在两个人之间跳跃,这让她又是羞愧,又是惶恐,因此在听到谢启文叫她是心里突突猛跳了几下。
“三姨。”谢启文走到周慧颖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令周慧颖手足无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直直的楞在了当场。谢启文微笑着解释道:“三姨,我母亲心胸狭窄,又嫉妒成性,您到谢家来一定吃了她不少苦头,我待她向您道歉。”周慧颖慌乱摇头,同时斥责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母亲!”
周慧颖在谢启文的脸上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他在笑,却笑的凄凉无助,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谢家大少爷,她在谢家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谢启文脸上。
“三姨,你信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恶因,得恶果,报应迟早有一天会来的。”谢启文的笑让周慧颖心生恐惧,她的胆子一向不大。“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周慧颖真的生气了,她厌恶神神叨叨的人,总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周慧颖匆匆离开了,留谢启文一个人在昏黑的花园里,风飒飒的吹过,拂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一两颗星星悄然爬上天空,偷窥人世间的纷纷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