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养父。
那是自己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每到农历四月,小镇上就有热闹的集会。连续五天,长长的街道摆满了琳琅满目商品,唱戏的,演杂技的,应有尽有。对孩子来说那个日子简直就是第二个春节。
每到节日前,养父都会背着自己走十几公里的路途来到镇上。那时镇里通了火车,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数火车的车厢,养父会从集市买来好吃的甜饼。他就骑在养父巍峨的肩膀上,抓着他的领子。那些其乐融融的日子,觉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父亲。”觉心低下头,眼眶已经湿润。
他再也看不到父亲了。
觉心追上季子,走在她的身旁。他不愿意自己孤单一人,他需要这个姐姐,无论她的模样多么奇怪,无论她的身份是个猎魔人。觉心打心眼里希望自己还有亲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善待自己,自己也能善待她的那种亲人。
“那个,他说的是真的吗?”觉心问,“我是说,刚才那个叫守一的……”
“哼,就是好吃懒做的家伙,那种人活着不如死了算了,没人情味的混蛋!下次再看见他我绝对要把他脑袋削下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那种人渣才不配做你哥!”
“我是个妖怪?”觉心小心问。
季子停了下来,两手握住了拳头,眼里闪着泪花。
“果然是这样,我当初才会选择吃下忘忧丹的吧。”觉心低下头。
“不。”季子否定,她转过身,认真的望着觉心,“不是那样的,觉心,当时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我记起来的话又会怎样?”觉心问,“你一定知道的对吧,我现在依稀能够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了。季子,如果你是我姐姐的话,就请你告诉我吧。”
季子深吸口气,缓缓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再怎么隐瞒,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对吧。”守一慵懒的声音出现在了后面,他摸摸口袋,掏出一枚硬币弹给了觉心,说,“这是老师临走前嘱咐我给你的。”
觉心接过,看到那并不是普通的硬币,更像是某种祭祀活动用的冥币,上面刻着一位女人的头像,因为磨损的缘故脸已经辨认不清了,从材质看是银做的,应该值些钱。他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守一就摇摇摆摆的离开了。
“收起来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季子告诉他。
觉心嗯了声,把那硬币揣在兜里,那硬币说起来,只是养父留给自己的一个纪念罢了。但不知为何,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在女孩子面前流眼泪是软弱的表现,更别说是这个刚认没多久的姐姐了。
季子发现觉心埋着头朝学校走去,看是有了心思,问他:“你要去哪里?”
“回去。”
“随你的便。”
季子又瞧了眼在路口无聊地等着红灯的守一,叹了口气。
作为猎魔人的她经常忙碌着与各种委托,难得空闲的时候才来看望守一和觉心。她还记得觉心在吃下忘忧丹后不久便离开了家,他给安道老师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不愿再当猎魔人,而想做个平凡人。安道理解他的梦想便随他去了,他嘱托另外两个孩子要好好照看觉心。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只是兄弟姐妹。
季子跟随着了觉心十几年,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来没有打扰他的生活。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成为平凡人比做一位猎魔人更加开心,仅只这一点,作为姐姐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觉心回到学校,心情沉痛,道路旁的杨树在沙沙作响似乎也在哭泣。他告诉自己必须坚强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心理暗示让他渐渐摆脱了对养父的思念。
不知不觉觉心回到了宿舍,刚到门口就看见爬在梯子上的王强。他一边摘掉天花板上的灵符一边抱怨:“哪个杀千刀的!在我们宿舍贴这么多纸。”
觉心忙制止了他:“你在做什么!”
“你自己没有眼睛看啊,刚从网吧回来宿舍就变成这种样子了,什么情况!”
觉心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灵符,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朝里屋望去,发现原本卧在桌上的白猫不见了踪影。
“千白呢!?”
“你说啥?”王强问,“哦对了,话说昨天一整晚你都没回来,上哪儿去了?好在社管阿姨没有查房,否则我也没法帮你了啊。”
觉心根本没在意舍友在说些什么,他在想,一定是王强撕掉了那些灵符,破坏这个房间的阵法,这间屋子也就不再受灵符的保护了。
看来,三阳八卦符的阵法虽然在阴界能够扭曲时空,几乎算得上市无法被破坏的防御,可却非常容易受到阳界的影响。一旦灵符被撕掉,它的作用便消失了。
然而,千白很可能遭到他叔叔和他手下的袭击。
二话不说,觉心踢开门就冲了出去。
和季子在一起并没有多久,千白也许并没有离开多远。要更快的找到千白,显然找到一位白衣女子比找到一只白猫来得更快。
觉心拿出阴阳陀螺用力一拧,只一眨眼自己就已经被团团包围。
领头的是那个佩戴武士刀的男子,他面露凶相,摘下刀便架在了觉心的脖子上。
“觉心你怎么了?”王强看到他一动不动僵住身体的样子,关心地问,“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觉心瞥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王强没法看到这个场面。
这个房间已经被猫妖包围了,可能从昨晚到刚才,千造一伙儿人都一直在寻找这个地方吧。
“千白在哪里?”千造逼问。
“不知道。”觉心如实回答。
王强拍了拍他的肩:“啥,你在和我说话吗?”
千造笑了笑收起佩刀:“在下已经看穿了你的招数了猎魔人,你就会耍这两个把戏,这些灵符对在下来说算不了什么。你把千白那丫头藏哪儿了!快说!否则……”
他说着,他的手下把爪子伸向了一旁毫无防范的王强。
虽然妖怪在阴界无法影响到身处阳界的王强,但它能够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爪子具现化,从而伤害到人类。
果然这个家伙已经发疯了,为了得到猫妖族的力量甚至可以乱杀无辜。
王强收拾掉最后一张符文,把满篓子的废纸倒进了垃圾桶,看到觉心还站在原地很是不解:“怎么了这是?行为艺术啊你。”
他说着,哼着小曲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王强是无辜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牵连了他。
“我带你去。”觉心低声说了句,带头走在前面。
这些妖果然上当了。
看来他们能够看到生活在阳界的人类,却依然无法看透他们的想法。虽说阴界就好像是阳界的投影,但这个关系却比想象中来得复杂。
觉心带他们离开宿舍楼,来到学校里一片新建的停车场。这里开阔,由于还在施工中,没有行人,就算这些妖本事再大也没办法伤害到其他人了。
千造很快识出了他的骗术,手握在了刀柄上:“小鬼!你在耍我!”
“我说过我是个猎魔人吧。”
觉心脑海里闪过自己养父的身影。
他咬破手指,用鲜血在手掌画下一串符文。那些由古代智慧的道士们,通过研究世界本原精炼而来的文字。它的意思就是天和地,阴与阳。
也就在手指的痛感及手掌鲜红色血字绘完之时,觉心清楚地回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模糊的画面:
他和他的父亲,身边,还有两个始终陪伴自己在的人。
他的哥哥,和他的姐姐。
他们始终都在那里,在那唯美的画面里。只是,觉心从来都忽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