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佐回过神来,这个名叫夏秋冬的男生,高了,壮实了,皮肤黑了,脸部轮廓鲜明,他以前的头发是软软的趴在头上,现在根根又粗又黑,非常流行的把两边头发剃光,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大气。
蒋公佐百思不得其解,两年前的最后一面,他还是躺着病床上双腿打着石膏,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那时蒋公佐觉得这次他可能会彻底颓废了呢,后来偶尔探听他的消息,都是不尽如人意,先是家庭巨变,后来他父亲死了,再后来他母亲改嫁,欠了一屁股债,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然后今年八月份暑假一个黄昏,接到他的电话,说好久不见了,想见一见。
“我没有回家,给人做家教……”蒋公佐接了两个高中生的家教,暑假根本就没回家。
“是吗?……”
“你……有什么事?”
那边明显冷笑一声,沉默一会:“能有什么事?大家都不见我,无聊而已!”
“你还好?……”
“还好。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事我也有点意外,虽然我对自己绝对自信,可结果出来,我竟然有点兴奋……”
蒋公佐心想,能有什么好事。
“怎么了,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呵呵,我考上西大了。别吃惊,就是你上的大学,我查了一下,西大是全国第二的大学吧……”
蒋公佐感觉有点无聊,开什么玩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没事找他消遣。
“哦,恭喜啊,呵呵!”
“谢谢,报到那天我会给你电话,别忘了。要是不相信,上你们校内网查一查吧。”
蒋公佐冷笑一声,心想:无聊。
“到时见!”
今天早上,蒋公佐又接到他的电话,说下午到。
蒋公佐骂声“草”,跳起来打开校内网登录校务中心查看今天西大录取生信息,查完猛拍桌子,大叫一声:“出鬼了!”
直到夏秋冬出现之前,蒋公佐仍抱有一丝幻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夏秋冬出现后,轻轻一个眼神,便戳破了梦境薄如蝉翼的光膜,现实坠地,幻梦破灭。
夏秋冬像是一个深山里饱受了一冬饥寒的野人,吃肉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蒋公佐都不敢都刀叉,只是捡菜叶吃,喝几口葡萄酒。等肉吃的差不多,开始消灭最后的意大利面,夏秋冬变得有几分斯文,一边吃一边慢慢啜白兰地。
“整个暑假都在打工,没少赚钱吧!”
蒋公佐没想到夏秋冬开口问这个,眼珠子一转,说:“还行吧……”
“借我五千块,我身上没钱了。”
蒋公佐怔怔盯着他,半晌,咬着牙道:“你银行卡号给我说一下……”然后掏出手机。
“给你打了六千。”
“我说你果然变豪气了。”
“这可是我辛苦赚来的打工钱,你要用心花!”
夏秋冬笑笑道:“钱到了我手里,你就不用问我怎么花了。如果花完了,你还会借我钱吗?先告诉你,我现在是破产状态……”
“会。”蒋公佐叹口气:“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和阿姨都帮过我,但我的能力有限……”
夏秋冬眼睛微有水光,忙掩了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家的债务我心里有数……”
蒋公佐待要问,夏秋冬把一直拎着的袋子放在桌上,道:“给你的见面礼,我不白吃你的饭。”
“什么东西?”
“自己看。”
蒋公佐打开破旧的袋子,原来是桐木盒里排着的围棋子,虽然布满灰尘,显然年代久远,蒋公佐急忙用手捏出一颗棋子擦去灰尘放在手心,色泽圆润,内敛凝重,造型古朴,一颗颗精巧玲珑。
蒋公佐心头大跳:“永棋?”
“识货。”
“哪弄的?”
“等你的时候,在浮云棚淘的。”
“在那地方淘的,那地方真能淘到宝贝啊!”
“因为对围棋感兴趣的人不多,谁想到这角落里脏兮兮的一堆东西竟是宝贝。”
“真是宝贝,对我而言!”
“算我的饭钱吧!”
“嘿,老大,我再给你几个六千!”
“你倒会做生意啊!”
送东西就讲究投其所好,要对脾性才行。蒋公佐折了近一万块钱的郁闷蒸发的不见踪影,难过了半天,最后还是赚大了。一个“老大老大”的叫得可亲热了。
“老大,这棋拿在手里就是不一样,咱对一局?”
“来!”
两人都来了兴致,蒋公佐要侍者收了盘碟,两人喝着白兰地,就在餐桌的格纹桌布上落子对弈。
“上一次下棋什么时候?”夏秋冬手里抓了一把子。
“嘿,老大,那谁还记得。总归是两年前了,老大,你可好好把这两年的事给我说说,你变化太大了!”
夏秋冬叹口气,说:“要一件件说,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也说不尽,你就捡你感兴趣的问几件吧!”
蒋公佐看一眼夏秋冬,顿时明白了,也叹了口气:“好吧,我就问……三件事吧!”
“嗯。”
“第一,你真的自己考上的?”
夏秋冬冷笑一声:“这个问题不算数,你是怎么考上的,我就是怎么考上的,别纠结了,换个问题。”
蒋公佐不甘心:“我可以不问你怎么考上的,但我这一个问题,你要用心回答我!”
“嗯。”
“我看了你高考分数,完全可以上另一个大学,之所以选西大,是不是因为她?”
“谁?”
蒋公佐白了一眼:“安婕啊!”
夏秋冬脸颊的肌肉抽动一下,目中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淡淡道:“是。”
“老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她?放不下她?”
夏秋冬眼睫沉入阴翳:“她……还好吗?”
“如果我没猜错,她也不知道你考上西大了吧。”
“没有人知道。我们过去的朋友,同学,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你。”
“你这棋着下得狠!”蒋公佐面无表情:“你这一出现,不是一把刀插在她心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公佐。”
“你想对她做什么?”
夏秋冬啜了口酒,低下头良久,他沉默的越久,蒋公佐越是不安,过去的夏秋冬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甚至有点小心眼。蒋公佐深知这一点,安婕也比谁都明白。至今,蒋公佐都不知道最后夏秋冬和安婕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几次见面,安婕在蒋公佐面前难掩自责,安婕一个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公主一样的人,睥睨惯了,当她用蒋公佐都看不下去的别扭劲儿探听夏秋冬的现状,蒋公佐大致明白谁亏欠谁。
后来在西大,安婕和蒋公佐是同乡,由于学生会的事务,或多或少会碰面,场面更尴尬,互相交谈几句,两人匆匆而散,开始安婕还询问过夏秋冬,慢慢明白蒋公佐知道的信息并不比她多,开始还鼻子眼睛红红的。慢慢的,再见面,蒋公佐发现,安婕正竭力把夏秋冬忘掉,拼命清洗夏秋冬的记忆。再后来,他们绝口不提往昔的时光,夏蕤这个名字从他们的谈话里消失了。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吧……”夏秋冬似乎想清楚了,用异常沉重的语气说。
蒋公佐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是没想过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可是那又怎样呢?我能砍下去吗?我只是愤怒……”
蒋公佐忍不住问道:“到底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不是没问过安婕,可她什么都不说。”
夏秋冬的目光忽而涣散,良久,轻声道:“她不说,我也不说,把这当成不可见天的秘密吧。早点埋葬竖起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