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元习惯性地替启元询问受伤人士的病情,要求判断受伤的人是因何受伤,脸上是否有化学药品,伤情是否附合外伤常规状况。哮喘的人要求测试过敏源,要求检测是否与外伤导致的气管支气管肿涨相附。然后告诉医生病人情绪激动立刻要注射镇静剂。医生余悸未平地回答,已经注射过……弱弱地问,为啥那男孩儿一醒,我就有幻觉?仲元安慰一番,为啥当然不告诉你。然后安排从之去看望天择,简单介绍情况,告之病人注射过的镇静剂剂量,让她记得带药去,需要注射时注意剂量。最后嘱咐,如果受不了,别硬挺,那孩子的能力,我们还不了解,别受伤。
周启元沉默着。
仲元回头:“你有空去一下跟他们说明一下就好,那家人看见熟人会比较安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关注他们。”
启元点点头,笑问:“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
仲元道:“勤能补拙。”
启元叹气:“咱一样基因的。我这么混日子,是不太好。”
仲元微笑,并不安慰启元,大哥要是觉得痛了,大约能改改懒散的臭毛病,虽然他觉得启元是好兄长,再努力点就更好了。
启元沉默一会儿:“我其实,不太喜欢……”
仲元点点头。嗯,明白了。你就说你不喜欢这工作得了,千万别说你不喜欢执行命令。那可真要人命。是是,我知道,你崇尚自由,不想干的事就不好好干。
启元道:“也只能尽我所能……”
仲元再次点点头。他不等听完就点头,启元理解这意思其实是你别往下说了。
所以,启元不喜欢的并不是这工作,也不是执行命令,他都敢直接抗命。他不喜欢的,是不能说话。不能说,不能感应,仲元大半时间所有感应都是关闭的。话也只说一半。启元能感受到仲元不时流露出来的担忧,关心,暖暖的情谊,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他什么也不同他说。季来也是永恒沉默的。幼年时,他们三个,近乎一体,共享所有欢乐悲伤。
从什么时候起,他同兄弟们间有一堵墙。
偏偏他知道兄弟依旧在,他们在那儿,他看得到听得见,摸得着。只是无法沟通。
他很渴望挣脱无形的茧一样的生活,可是他的兄弟们都在这儿。至少,他们还能彼此看到。说些无关的笑话。他挣出去,又回来了。
启元笑:“谨慎点是对的。我上次审查时直接就把季来出卖了。”
看季来一眼,季来没表情。是,我以后啥也不敢同你说了,你这个蠢货。周季来不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跟大哥最常用的沟通语言是“滚”。如果没人问他,他就一直象不存在一样。很适合做特务工作,存在感为零。然而季来小时候是个虎头虎脑的淘气小子,打仗通常都是因为他说不过哪个哥哥,直接动手。
仲元半晌,缓缓道:“大哥你回答问题时,专心一点。”
启元听出来了,却立刻默默回想自己听过的歌剧,最好能立刻忘了仲元这句话。你专心点,你专心在对方的问题上,你不要专心在你想掩盖什么上。你专心,你要练习,好好练习怎么专注于对方的话,好好练习,准备所有可能的问题和答案。你可以做到的,仲元做到了,你也能的。
启元笑笑:“太懒。”
周仲元沉默。不是懒,你是……周红星不只是你基因上的父亲,他也是你的上级。或者说,这答案不是给周红星的,是给周红星的上级看的。你为什么不练习一下?为什么不掌握下回答问题的方法?那不是对父亲说谎,那是技巧地给父亲避免麻烦。
启元说:“走吧,去宿舍看看。”
周季来起身,然后“哎哟”一声,泪流满面。
启元忍不住笑:“啊哈……你哭了。”
周季来骂一声“卧槽!”他不过是习惯性地感应下他的手下在哪儿,干什么。人家认真工作的人,立刻就痛到流泪了:“这玩意真邪,痛我就忍了,这鼻子酸痛的!”
启元同情地点点头:“象硫酸,那味道象硫酸,吸进鼻子里当然不好受。”
周季来道:“我觉得那家伙快死了,死了你就不用去了。”
启元不安地皱皱眉,不是,我应该尽快赶去,可是,可是,真他妈痛啊!确实,周启元很担心那孩子,他拖延良久,就是怕痛。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启元和仲元来到隔离室,季来已经有事离开了。仲元自动接手启元留下的所有工作,他需要同张天择和张天择的父母打个招呼,喂,你们不是被抛下了,还有人负责你们,就是我。
两人对隔离室都没啥好印象,他们到这儿通常都是受罚,既然老周并不暴力,管理三个状况百出的孩子,禁闭就是常规手段了。周仲元其实是极端固执的一个人,至今保留着禁闭的最高纪录,半个月。拒不认错,最后也不是他赢了也不是老周赢了,是周启元赢了,周启元各种打滚撞墙最后绝食把弟弟救出来了。出了禁闭室的周仲元,看到大哥半边脸是青肿的(当然不是老周打的,他把警卫手咬了,人家忍不住揍他),饿得半死,从此就老实了。周季来就更老实了,从来也不惹祸,两个前车之鉴呢。老周虽然觉得我家三儿从来不惹事,却也觉得老三真是啥事都冷冷地没表情,这可能也是我的错。
然而老周真是没有办法啊,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虽然启元他们才三代,但是老周的爹不过是一有功于国的公务员,离贵族差好远呢。老周自己闯的祸已经把他爹的泽用得差不多了,到儿子这代没有了,而且也不是绝世之宝了,人现在有十个呢,你非不老实,人家毙一个其余的就老实了。然而这三个是他亲自养大的啊,绝对不舍得拿去毙一个,他就自己管严点呗。唯一下不了手的就是不要命的周启元,这孩子太能作,总不能真让他饿死啊。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老板喜欢周启元,关于周启元的事总是好商量。这孩子是招人喜欢啊,到哪都面皮老老地敢说话,还总说实话。让他出个任务,审查报告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老板是喜欢他了,兄弟们就有点……你小子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奸细吗?
话说,进了双层电磁防护门,张乐山终于见到亲人了:“小周!”一转头看到周仲元,顿时呆在当地。我擦,两个长一样的人!
周启元笑:“我弟弟。”
张乐山缓过一口气来:“这两天净遇到怪事,把我吓坏了。”
周启元笑,亏了我三弟没来,不然得把人吓晕过去:“天择怎么样了?”
张乐山道:“天择身体没事,精神上……孩子还小,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人也受不了。”
周启元过去,里面是套间,从窗子看到,小天择缩在床上,背靠墙,抱膝而坐,从之陪在一边,天使面孔温柔表情对小朋友没起太大作用。
周启元问:“你妻子还好?”
张乐山沮丧地看着他:“她的眼睛还肿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可没说还有这么危险的事。”
周启元无奈地:“你还觉得这事是我惹出来的?”
张乐山半晌:“反正在家没遇到过。”
周启元严正指出:“在家你们没遇到过!”别人遇到了!
张乐山闷闷不出声了。
周启元道:“有人受伤了,我接收到求救信号,你儿子也收到了。那人当时颜面受伤,伤得非常重。我觉得太痛,我就关掉了。你明白吗?就象你们闭眼睛一样,我不接收了。你儿子也应该不接收才对,但是他可能是太震惊了,也可能是太痛了,他没关。直到我一掌打晕他。本来,你们应该不会也感应到,至少不会这么强,但是我跟他在一起时,好象有叠加作用。这房子有电磁层,你儿子不会再接收到那个可怕信号了,别担心。我这就去解决问题,等我回来,你们就可以出去了。趁这几天,好好跟儿子呆一起,也不错。”
周启元过去看看李默,眼睛上一层纱布,脸上的水泡倒是消了:“这水泡消得好快。”
张乐山道:“是,医生说要过一周,但是,好象很快就好了。”
周启元点头,看起来跟真实的外伤还是有差别的。
张乐山沉默着,但是周启元能听到,他内心深处不住重复,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周启元道:“劝你儿子别想着回家,耐心等我把事情解决。他接收过信号,受伤的人会一直向他呼救。后果是大家再一次躺在地上打滚。”
张乐山点头:“我知道了。”
周启元进到内室:“天择。”
张天择抬头看到他,猛地扑过来:“你会去救他吗?你会去救他吗?”
周启元愣一下,他以为天择是被剧痛吓得缩成一团,没想到这孩子是为别人担忧,看着那急切的小脸,他不由自主地点头:“会。”肯定确定一定。
张天择抬头看着他,大眼睛里渐渐盈满泪光:“你一定要救他,他太可怜了。”
周启元郑重点头:“我担心你,所以先过来看看,你要是没事,我立刻就去查找他的位置。”
张天择点头:“我没事,你快去。”
周启元轻声:“我们说定了,我去救人,你要一直呆在这里,你一从这里出去,就会感应到他的疼痛,你不怕,你家人也会受伤。答应我,呆在这里,而且,不随便许愿。”
张天择点头:“我答应你。”
周启元笑着搂一下张天择:“好小子,你真坚强。”
张天择哭了:“没有,我好害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事。”
周启元黯然:“你当时感应到什么了?我是说,除了痛?”
张天择回忆一下,周启元已经倒吸一口气:“停!”转头问从之:“他能不能控制感应开关?”
从之道:“他对输出的开关,控制得很困难。而且输出能量巨大。”
周启元道:“打开二层防护吧。天择,有外人在时,你尽量别回忆那件事了。痛死我了。别人就更受不了了。”
从之微笑:“你最强吗?”
周启元尴尬地:“不是,我是说……”指指外面,然后笑了:“你在我心里是最强大的。”
从之扭开头,淡笑不语。
仲元轻咳一声:“你应该让从之出去的。”
周启元笑笑:“我忘了,我要是知道会痛,就不会让他试了。”
仲元道:“介绍一下。”
天择瞪大眼睛:“你们,三个,四个一样的。你是他弟弟。”
仲元顿时一愣,天择轻声:“奇怪,你……”
周启元道:“这孩子的入侵功能挺强,我没注意时被他看到不少回忆。”
天择问:“我为什么完全看不到你弟弟的?”
周启元道:“我的门是常开,他的是常关。”
天择看一眼仲元,然后明明白白地传达出“我不喜欢他。”的心声。
启元“喂”一声:“你得快点学习怎么关了自己的开关,你现在象个扩音喇叭似的。”
天择窘窘地笑了:“对不起,我只是有点不习惯看不到别人。”
仲元轻声:“工作需要,别介意,我没有想隐瞒自己的意思,只是工作需要。”
天择点点头:“我知道,我爸爸也说,偷听别人的想法不好。”
仲元微笑:“好孩子。我是启元的弟弟,我叫周仲元,启元不在时,由我照顾你们。有什么需求,只管呼叫我。我会尽快处理。”
天择点头:“谢谢你。”
仲元道:“我应该做的。”
天择向启元道:“那个人很痛,你一定尽快帮他。”
启元点头:“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