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恺言对宋雪的印象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正值上课时分，四下十分安静，宋雪剪着男孩子似的小平头，穿一条东破一个洞，西破一个洞的牛仔裤，一脸不在乎的嚼着口香糖。
身旁的老师叹息一声：“这宋雪真是屡教不改！”
程恺言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女生。这个发现让他又多了一分惊讶，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宋雪察觉到了他好奇的眼光，抬起头来，冷冷地与程恺言对视。程恺言有些不自在的回过了头。目光真是不友好啊……程恺言却又忍不住想，她的眼睛……真是美。
突然间，宋雪将口里嚼着的口香糖朝着这个方向轻佻又张狂地吐了过来，差点吐到程恺言身上。
程恺言为她胆大包天的行为吓了一跳。
老师已经跳起来，上前就戳她额头，“宋雪！”
宋雪灵巧躲过，站直了身子，笑嘻嘻的：“干嘛？”
老师虽然恼怒，但还是忍了下来，重重的冷哼一声，回头对程恺言说：“我们走！”走着走着忍不住抱怨，“这孩子简直太不像话了！成天惹是生非，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就不肯好好学习呢！来，我们教室就在前面，你刚来，可能会有些地方不习惯，慢慢就会好的……”
程恺言在老师的唠唠叨叨中回了下头，宋雪又恢复了那懒洋洋倚着墙站着的模样，眼睛闭上了，似乎在打瞌睡。
这样的罚站对于宋雪来说，其实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刚才那节是宋雪最讨厌的英语课，英语老师上了点年纪，有点瞎操心，动不动就跟宋雪妈妈唠叨宋雪在学校里不听话，而宋雪妈妈总是叹一口气：“唉，我们家小雪啊……”然后就挂了。班主任都不爱多管的闲事，要她一个满嘴ABC的老太太瞎多嘴什么啊！
所以刚才，趁着老太太转身写板书时，宋雪拿出了准备多时的鸟叉，瞄准老太太的背影，“啪”的一声，子弹射中了老太太的屁股，全班大笑。老太太气得嘴唇直啰嗦，手一指门外，宋雪就很自觉地走出了教室。
下课了，又上课了，从喧闹到再次的寂静，没有人理会宋雪。也是，谁要跟坏女生在一起，也就等于贴上了坏学生的标签。
我才不在乎呢。宋学想到。
放学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路边的小坑很快积起水来。没个人都绕着坑走，可宋雪偏不，她就专挑水坑踩，裤子鞋子上都沾满了泥水。
突然间，有人递过来一张手帕。宋雪抬起头，警觉地看着眼前的程恺言。
“擦擦鞋子。”程恺言说道。宋雪接过手帕，随手一扬，手帕便轻飘飘落到了泥水里。
程恺言怔住了。
宋雪讥诮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用力一踩！这次她狠狠踏进了一个深坑，泥水顿时飞溅起来，连程恺言的白衬衣也沾上了大半。
“神经病！”宋雪轻蔑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走了一会儿她有点后悔了。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很真诚，不像别的同学，老是爱嘲笑她是个缺爹管教的坏丫头……也许她不该拒绝他。
周末的时候，宋雪回家看到妈妈在哪里“哗啦啦”拼命打麻将，觉得腻烦，门一甩，走了，自从妈妈辞职开起肉摊以后，就白天杀猪卖主肉，晚上打麻将，偶尔有空，就骂骂宋雪那早死的爸，再骂骂不争气的宋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呢？无论她怎么努力，妈妈也从来没有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眼光，或者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从来没有。
所以，努力有什么用？她索性成天惹事。
宋雪惆怅地抬头看这阴沉的天，好像又要下雨了。她百般无赖地踢着小石子，突然看到了程恺言。三个高大的男生正围着他，推推搡搡地小声威胁：“拿钱来！快点！”
宋雪顺手操起墙角的扫帚，大踏步上前去，虚张声势地嚷嚷：“干什么？！”话音未落，扫帚已经用力挥过去，又叫道：“滚蛋！再不滚我叫人了！”
男孩们撒腿就跑，有人远远的回过头来，用食指狠狠一指宋雪。宋雪才不怕他，扔了扫帚，看一眼程恺言：“你没事吧？”
程恺言其实被吓到了，但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回答道：“没事”。又道：“谢谢你。”
为了感谢宋雪，他坚持要请宋雪吃冰淇凌。宋雪犹豫了一下:“你如果一定要谢我的话，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他们到街口买了一袋苹果，然后找到了英语老太太的家，将苹果搁在门口，里头听到外面的动静，英语老太太的声音随即响起：“谁啊？”
两人兔子一般跑走了。
其实今天看到英语老太太红着的眼眶时，她就已经后悔了。“她是个好人。”宋雪小声对程恺言说。
这个世上，反而是这个啰嗦的老太太更关心她。
“你也是。”宋雪又补充道。
只有他会在她鞋子脏的时候递给她一块手帕。但是哪有男生身上带一块手帕？太婆妈了！宋雪奇怪的看了一眼程恺言。程恺言的脸一下子红了。
“每天出门，我妈妈都要塞给我一块手帕，一定要我带上，她说也许我会用得着。”程恺言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宋雪沉吟了一下：“你妈妈真好。”
“嗯，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宋雪吃了一惊，眼前的少年还没她高呢！她突然很同情他，老气横秋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表示安慰。
“来，我吹曲子给你听。”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这支口琴是我爸爸的，我偷偷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宋雪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我学了好久呢，好听吗？”
程恺言狠狠地点了点头。
她吹得其实真不怎样，但真的……很好听。
交情便这么结下来了。他们的教室一左一右，并不是常常碰面。但周末的晚自习结束后，程恺言会在校门外的大树下磨蹭着等着宋雪出来，然后可以一起，然后可以一起走到街头的。十字路口，在分开。
宋雪觉得他很多时候比老师更严厉，每次都要问她最近课堂讲了些什么，月考分数有没有比上次高。
如果她被罚站，他会看得到。因此她变得乖巧起来，不再存心捣蛋，连老师都有点纳闷了，觉得这孩子终于懂事了。
陆续有人议论起隔壁班的程恺言来，呀，长得好乖的样子，学习也很好！
宋雪心里也暗暗欣喜，就像被称赞的人是自己一样。
一转眼冬天来了，桐城的冬天特别冷。但却是宋妈妈一年四季最为生意好的时候。忙不过来，她只好叫醒睡衣沉沉的宋雪，一块儿到菜市场帮忙。
天还没亮，风吹到脸上刺骨的疼，市场里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肉腥味。
宋雪对此厌恶极了。她跟程恺言埋怨，长大了以后绝对不会卖猪肉！
程恺言默不作声，第二天凌晨就等候在菜市场门口，塞给宋雪一个小小的烤火笼子，里面已经燃起了火：“我奶奶给我做的，你捧在手心里，就不会太冷了。”程恺言说。
宋妈妈一转头看到女儿和一个男生头凑头地说话，二话不说，扬起大巴掌就扇过来：“我让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学人家谈恋爱！”骂完了又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一个不听话的臭丫头！”
宋雪绝望极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她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用眼神示意程恺言快走。
宋妈妈揪住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家住哪儿？”
宋雪用力推了母亲一把，愤怒的瞪着母亲：“你女儿这么坏，这么不听话，哪儿会有人喜欢！你少操这份心吧！他是我同学！是我求他帮我做个暖手炉！太冷了！你从来都不关心我！”
宋妈妈愣愣的看着女儿，眼神变得悲伤起来，她下意识的摸过砍骨刀，“砰砰砰”地砍着骨头。
程恺言动了动嘴唇，看看一脸倔强的宋雪，扬了扬手，走了。
晚自习程恺言去练习八百米长跑，宋雪来找他。
“我妈妈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你别怪她。”宋雪替母亲解释道。
“不，不会。”程恺言停下来，气喘吁吁：“你妈妈很爱你。”
宋雪愣了一下，立刻反驳：“她才不爱我呢！她只知道骂我！”
“我也希望我有一个妈妈天天骂我。”程恺言轻声道。
他跳上台阶坐下，两只脚晃荡着。
“今天我爸爸结婚了。”程恺言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他把我送到乡下来，自己安安心心走了。”
程恺言似乎长高了些，宋雪觉得自己没法再揉他的头发了。她取出口琴递给他：“来，你试着吹一下。心情会好的。”
于是程恺言拿着口琴胡乱吹了一气
“这口琴太旧了。”程恺言一点也不脸红的把自己不会吹口琴的责任推给力口琴，“你看，我明明很用力，但它一点声音也没有。”
宋雪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似乎，心情真的好了许多。
“你今天说得不对，你一点也不坏，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
冬日里罕见的明朗星光下，少年的眼神比星星更加明亮动人。
宋雪中考考得还可以，分数线恰好上了示范性高中。照毕业照的时候，英语老太太抓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说，我就知道你能行。
程恺言理所当然的考上了重点高中。毕业那天，他悄悄塞给了她一支小小的口琴。琴的边缘，显然用小刀之类的利器深深刻上了两个字母。
SC
宋雪和程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