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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且说孙膑辞别二人,离开郢都之后一路向北而行。楚国虽然是南方蛮夷之国,文教不如中原,但是一片自然景色也着实吸引人。一路上孙膑到处游山玩水,随处欣赏楚国的山川美景,大约行了一月有余才到云梦山脚下。这云梦山位于楚国西北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由于地势偏僻,周围绝少人住。只有一个破落的小店坐落在山脚下,向那些三三两两慕名而来,想要拜见鬼谷先生的人提供食宿。

当孙膑来到山脚下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此时上山不便,二人就在小店里住了下来。店里的老板姓周,已经年过花甲,他满头白发,一脸慈善,满是和气。老人和儿子儿媳同在店里居住。虽然孙膑离开云梦山已经二十多年,但是小店光景依旧,并无太大的变化。孙膑让下人敲门进去,老人此时还在店里收拾桌椅,听到敲门声,就喊道:“谁,已经打烊了?”下人道:“老伯,我们是到云梦山的,现在天晚路黑,行路不便,想要在此休息,还请老伯多行方便。”老人道:“稍等片刻,我给你们开门去。”说罢,他拖着蹒跚的步子来到门口开门,店门打开,下人推着孙膑走进店门,走到屋里,映着烛光,老人看着轮椅上的人似是眼熟,瞅着眼睛向孙膑靠近仔细端详,疑惑的问道:“先生莫非是二十多年前到云梦山的孙宾吗?”孙膑微笑着点头向老人拱手道:“周老伯别来无恙,我正是孙宾。”老人低头看了看孙膑的双腿,问道:“为何你的双腿会这样?不能站起来了吗?”孙膑点头道:“嗯,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不要再提了。老伯可有空余的房间,供我们休息一宿。”老人急忙应道:“有、有,看我这脑袋,把这事给忘了。”于是赶紧拿灯带着孙膑二人向后院走去。原来,二十年前,二十岁出头孙膑和庞涓到云梦山求学之际,曾经住宿在小店内,当时的老人也就四十多岁年纪。在二人求学之际,每逢下山购买衣食所需,也都由老人供应,如此一来,孙膑就和这店老板熟悉起来,关系也极为亲密。当初孙膑下山之际,双腿健全,如今中年归来,却是如此模样。时隔二十余年,老人又见到孙膑,心情不禁激动起来。云梦山附近人烟稀少,与世隔绝,绝少行人往来,所以,老人并不知道孙膑和庞涓之事,见到孙膑双腿模样,故有此问。

老人把孙膑二人安顿下来,又拿了些食物开水,就出去了。房里靠墙有两张床铺,中间放了一张桌子,设备甚是简单。二人将行李收拾了一番,吃了点食物,又洗过脚,就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孙膑躺下后,回想起当初和庞涓一起来到云梦山拜师学艺,期间同吃同睡,情谊深厚,以及下山后的种种境遇,二人为了个人私利而兄弟反目成仇,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了,当年下山时是何等的书生意气,豪气干云;而如今却是老年迟暮,孤影茕茕。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晚景有些凄凉,心中甚是伤感,不觉叹了口气。心想,还是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吧,所谓人各有命,我的人生境遇如何,顺境也好,逆境也罢,不都是一步步而来的吗?人世的悲欢离合,大都是由心而来,不去想自然就无所悲苦之别了。于是决定不再去想,翻了个身,准备尽早睡觉,明天还要及早上山。

然而,此时前面的店里却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二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噪声给吵着了,孙膑侧耳倾听一会儿,只见隔壁睡下的下人不耐烦的嚷了一声道:“这么晚了,谁还在吵吵。”原来他们这一路奔波,下人早已疲惫不堪,刚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这敲门声把他从刚刚入睡的美梦中给拉起来了。孙膑道:“你且去看,是何人敲门?”下人听了,就披了件外套,打开门“吱”的一声出去了。只听外面庭院中吵嚷了一会儿,那下人道:“店家,是何人在此吵嚷,我家先生刚刚入睡,就被来人给吵醒了。”周老伯连连拱手陪笑道:“对……对不住了,这有两个年轻人要来住店,敲门声大了,惊醒了你家先生,见谅,见谅了……。”那下人道:“那就好,小声点吧,明天还要早起。”老伯道:“一定一定……”二人说话之后,外面随之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门又“吱”的一声打开了,下人进来,不待孙膑询问,就说道:“外面来了两个住宿的,没什么事,先生还是尽早睡吧。”说罢,只见他也不脱下外套,一下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孙膑看他这般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回头想想,这些天一路奔波,倒也确实太辛苦他了。于是又躺下准备入睡,刚要入睡,不想隔壁房间里又响起了说话声,孙膑也有些不耐烦,睁开眼看看下人,想要叫起他再出去看看,转身向那下人望去,只见他斜斜的趴在床上,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被挤到了地上。心想,他太累了,还是让他好好睡会儿吧。于是闭上眼,静听隔壁房间里的对话,只希望他们快点完结,自己好尽早休息。

只听隔壁房间里,其中一人兴奋地说道:“我们终于来到云梦山了,明天我们就上山去。”另一人道:“大哥,只怕那鬼谷子只是个传说哩,一路上我们可是听得多,但是谁也没见过他呀?”那人道:“但愿这次不负此行,我们的盘缠快用尽了,再找不到他,我二人可要乞讨回乡了。”另一人又道:“是啊,从离家到现在,近半年有余,我可是有些想家了。”那人又安慰他:“兄弟别灰心,我们翻山越岭,找了那么多地方,如果这次再找不到,只能说是天意,注定我二人今生碌碌,就此回乡安居一生,我也无悔了。”二人对话之后,隔壁房间里静了下来,“许是二人睡了吧”,孙膑心想,“这二人到云梦山寻找鬼谷仙师,莫非是来拜师学艺的?听双方口气,二人年龄大约二十出头,正是心智稚嫩之时。想当初我和庞涓来这里学艺,不也正是他二人如此光景吗?”孙斌这样想着,不觉把自己和庞涓比作了当前二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和庞涓一起拜师学艺之时,心中有诸多感慨无法言表,一人躺于床上,回乡廿载光景变迁,竟然迟迟无法入睡。

翌日清早,孙膑早早的起床,让下人收拾了行李衣物,准备上山。离别二十余年,重回当初学艺的云梦山,回想起当初自己还是青春年少,一腔热忱的热血青年,而如今却已满面苍老,不由得又生起了许多感慨。孙膑从店里买了些食物,与店老板道了别,大约行了四五里路,就到了云梦山脚下。一眼望去,云梦山周围云雾缭绕,烟气弥漫,山峰在云气中屹立高耸,浓绿的树林杂草覆盖群山,郁郁葱葱。从外面望去,甚是荒凉,谁都无法想象会有人在这里居住,更不会想到在此居住的还是一位神通广大、才通古今的贤人隐士。孙膑到了山脚下,向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正在这时,只见远处雾气中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听口音仍是昨夜在旅店中的二人,其中一个说道:“大哥,这满山遍野都被杂草遮住,没有一条道路供人行走,怎么会有人在此居住?”另一个也叹气应和道:“说的也是,四处都无路可走,岂会有人在山上住呢。莫非鬼谷子只是个传说吗?”那人又道:“我看是,不然怎么会没路上山呢?”另一个又叹气道:“难道我们这次真的无功而非,与仙人无缘了吗?”孙膑听那两人如此说话,转头向雾中望去,只见两个人影越见清晰,待那两人走近,见是两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余岁的年纪。两人只顾专心找路,说话之间并未注意到孙膑二人就在旁边。此时只听那下人小声惊道:“咦,这不就是昨晚那二人,三更半夜的吵得人睡不好觉!如今怎么在这里碰到他们。”孙膑听罢,笑了一下并未说话。因为昨夜二人在隔壁说话,孙膑本想喊他出去打听,谁知他睡的像猪一样,怎么都喊不醒。如今却又说自己被吵得睡不好觉,想想自己才真的是夜不成眠,熬到天亮,心里不由得感到好笑。

苏秦张仪两人绕着山脚下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未找到上山之路。二人心中不禁着恼,想要离去却又心有不甘,二人不禁唉声叹气,一步一回头的往山下走去。张仪在前,走的甚是顺当轻快。苏秦在后面却是频频回顾,恋恋不舍,心想,自己狠心违背母命,离别妻子,经历千辛万苦才到得云梦山,难道就这样轻易离开吗?张仪回头看苏秦走路慢了,于是站住喊道:“苏兄,快点赶路吧,这里甚是荒凉,没啥隐士,我们还是回去吧。”苏秦听说,不禁苦笑,快步走上前去。张仪和苏秦二人说来是拜师求学,其实二人的心境毕竟不同。苏秦生来贫苦,满心希望能够凭借自己所学来谋取富贵。而张仪生来就是富家之子,在大梁城中见惯了王侯贵族,听惯了百家之学。在他看来,这鬼谷子只是被人传说的如何厉害,其实并无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自己跟随苏秦出来闯荡,不过是满足自己四处游荡的小孩儿心性罢了。如今来到山下,眼见得上不了山,自己在外也游历够了,心灰意懒,就萌生了恋乡之情,急着要回家了。

二人正往山下走去,苏秦问道:要不,我们在绕着山脚找一下路,才不辜负我们这一路跋山涉水啊。张仪道:“大哥不是看过了吗,还待看他怎的。没有路岂会生出路来。我看这鬼谷子真的是传说出来的人物,这次回去,恐怕真要被爹爹痛骂一顿不可了。”说着竟有些伤心的抹起眼泪来。苏秦见况,上前安慰道:“兄弟别急,你在此等候,我再绕着山走这一遭,若是真找不到路,即刻就同你回去,送你回家,可好?”张仪听了,止住眼泪点头道:“那我就同哥哥一起去吧。”苏秦点头答应。二人就又转身往山上走去。孙膑眼见他二人走下山去,却又回转过来,也不答话,就在原地等候,看他二人究竟能否找出路来。这二人又走上山来,这是只听张仪突然惊讶的喊了一声“咦!”,像是被什么惊吓了似的。苏秦连忙回头问道:“兄弟怎么了。”张仪回头指着身后不远处道:“这山下怎有两个人影?”苏秦顺着张仪所指方向望去,见大雾之中隐约有两个人影。二人向前走了几步,见二人中一个下人模样打扮,年龄大概三十岁上下,一身灰布长衫,腰间扎着一个根绳子。一个坐于轮椅之上,戴一顶圆边草帽。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的更加仔细。只见那坐于轮椅之上的人,面庞清瘦,两眼炯炯有神,目光深邃悠远,剑字胡须甚是整齐。脚上穿着黑色布鞋,一身白色布衣,腰间系着一条银灰色腰带。在看那后面站着的一人,甚是魁梧雄壮。苏秦上前拱手问道:“二位先生有礼了。”孙膑低头回礼,问道:“不知二位贤兄到此何干?”苏秦道:“我兄弟二人听闻云梦山有鬼谷先生隐居于此,特来拜师学艺。不知先生可曾听说?”旁边的张仪也点头附和。孙膑笑道:“鬼谷先生乃是隐世大贤,我乃乡野村夫,鄙薄无知之人,岂能见着他老人家。”苏秦听罢,又叹气起来,自语道:“莫非我此生真的与他老人家无缘,要老死于穷乡僻壤,不能闻达于天下吗?”张仪安慰道:“兄长不必说这丧气话,我们不如先回家安歇几日,等我拿到盘缠,等它三五个月,养好精神,再出来继续寻找不迟。”苏秦只是一味的低头叹息,并不答话。

孙膑见二人表现,心知苏秦诚心,又见他二人并非心恶之人,心下有些同情。又说道:“我虽未见过鬼谷先生,却知道他就在此云梦山中,你二人来到山下,恐怕他老人家早已知晓,只是不知你二人是否诚心,因此不出山相见,你二人若是显出诚心,要见到鬼谷先生倒也不难。”二人本来正灰心丧气,听孙膑如此说,似乎又看到了希望,顿时喜上眉梢。急忙说道:“我二人不远千里而来,的确是诚心求见。”孙膑摇头笑道:“非此诚心也。你二人若能经山路而上,见到鬼谷先生,自然便是诚心。若是畏难后退,反转回家,就是诚心不足,如此还是回家去吧。”

二人听了孙膑之言,又望了望云梦山,只见漫山遍野都被草木覆盖,哪有什么山路可上。二人觉得事情甚难,只是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张仪喊道:“我二人绕着这山转了几圈,更不见一条小路。山中根本就无路,岂能上山。只怕你是诓我们的吧,大哥千万别信他。”孙膑笑道:“我话已至此,二位如若不信,敬请下山去吧。”说罢,就命下人推着轮椅,径回山下旅店去了。只留下苏秦张仪二人在山脚呆着。张仪陪着苏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苏秦一个劲的沉默,忍不住说道:“大哥莫再迟疑,跟我回家吧,山中无一条道路,想这鬼谷子真得不在此山,那人是说话诓我们的。”苏秦沉吟半晌,说道:“只怕真是我二人诚心不足,因此上不得山,我们还是再寻找寻找为好。”张仪叹了口气道:“大哥既如此说,我就再陪你找找看。”苏秦听张仪的话,心下激动不已,他愣愣的望着张仪。张仪见他看的出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就笑道:“大哥怎么如此看我?”苏秦道:“我苏某一路走来,多亏兄弟盘缠相济,没有你,我根本不能到此。我知道你有些想家,却又不耐其烦的陪我寻找上山之路。如此情谊,我苏某真不知该如何相谢了……”说罢,只见他眼角通红,眼圈湿了起来。张仪见他如此,不禁也动情起来,说道:“大哥这是什么话,我二人既然情同兄弟,就应当同甘共苦,一起来,一起回。大哥是兄长,我自当跟随兄长,你说该如何,就该如何。这是我自愿的,大哥以后别说这种见外话了吧。”苏秦用手擦拭眼角道:“好,好……,我二人既然结为兄弟,以后定当共富贵,若是一人得享富贵,必当互相提携,必不相负。”张仪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的。既然那人说有路上山,我二人定要找到,找不到上山之路,誓不下山。让他看看我等究竟有无诚心。”苏秦激动应道:“好,找不到上山之路,誓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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