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您的远方表亲,以后请多多关照。”李阿婆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把齐轩昂曾住的房间腾出来,收拾干净让钟刹住下。面积不大,墙上贴着热血动漫的海报,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精致古朴的小摆钟。静谧的环境,打锤音簧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摆钟里有古怪。
“七分真,三分假,无愧无怨。”钟刹拨弄似乎是因为时间原因而松动的装饰木雕,一阵阴风从五指间溜过,还夹杂着低沉的叹息声。“有意思。”接着取下木雕,阴风愈来愈大,钟刹饶有兴致地将手指贴近打锤,在一层薄薄的玻璃后。指尖金光乍现,叹息转为尖锐的哭号。“不过,还真厉害哈。”钟刹有些吃力地笑着,额角留下汗滴。他另一只手从侧兜里掏出一串玲珑剔透的吊坠,蓄势发力,玻璃咔嚓一声裂了开来。“千魂引,收。”从摆钟内迅速蹿出一缕黑烟,钟刹看准时机用那吊坠收了它。
抚摸着千魂引表面光滑的纹雕,钟刹思索了一会儿又放回口袋里。
“您喜欢吃什么,我来做。”李阿婆推开房门进来时,钟刹正伏爬在床上合眼小憩。她立马噤了声,但钟刹趴着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您不用对我说敬称,叫我的名字就好。”诱人的甜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钟刹不由得吞咽口水,神色却很平静。“近期妖怪魔物出现频繁,能否让我也跟您去参加晚会?“香味来自奶黄包,那个让钟刹印象深刻的,非常美味的GD美食。
“可以的。“李阿婆笑着回答,”轩昂昨天就让人来接我,现在应该快到了。“
“您做的奶黄包一定也非常美味。”
“谢谢。”
填饱肚子后,人正好就来了,黑色奥迪车停在楼下摁喇叭。李阿婆就带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纸巾和钱。钟刹自从长到成人模样后就没变过,很轻松地就套上了李阿婆给齐轩昂买的衣服。那身他穿了几百年的修身武服被收进钟馗铜塑中,和三彩冰丝流苏一起。
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帅哥,上车后一直跟李阿婆说齐轩昂的糗事,笑笑闹闹很久之后才注意到钟刹。“李阿姨,这位小哥是?”
“都快奔70的人了,叫什么阿姨啊。”李阿婆笑了笑,“他啊,是我的远方表亲,出来长见识的。可怜他父母亲走得早,刚大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钟刹在心里默默给李阿婆点赞,只见司机小哥满脸的复杂,“是这样啊,您不如让他跟着轩昂干。”李阿婆和钟刹对视,钟刹点了点头。“是个好主意,小钟啊,你想去吗?“
“想。”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黑色奥迪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阿婆年纪大了,经不住长途跋涉的劳累侵袭。她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眼小憩。钟刹在口袋里摩挲千魂引,表面更加冰冷,收进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再用余光瞥见车窗外紧紧黏着车身的鬼,钟刹凝神一个弹指,鬼被金光打得落在后面好远。他感受到一束目光正上下打量他,正是司机小哥。“司机小哥,怎么称呼你?”
“啊,我叫王几何,叫我的全名或者后俩字都行。”
“那就叫你王小哥了。”钟刹说,“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几何挑眉,回答:“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
王几何腾出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李阿婆心地善良,突然多出来个表亲,我怕……我怕她被骗了。”到后来王几何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钟刹听了噗嗤一声,嘴角扬起不小的弧度,笑着回答:“安心,是表亲,何况李阿姨还帮助过我。”解释过后王几何也没拿他当外人,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打开车内空调调到合适温度。
等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上来之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拿着手机朝他们招手,是齐轩昂。“妈,这位是?”李阿婆笑着拍了拍齐轩昂的手臂,“他是咱的远方表亲,叫钟刹,昨儿刚找到我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钟刹跟他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齐轩昂大约二十五六的模样,五官深邃,尤其是鼻子很高挺,因为父亲是外国人。钟刹只依稀记得乌云密布的天气,淅淅沥沥下着下雨。许多人整齐地站在一块墓碑前,神色哀伤。美丽年轻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无声流泪,被人安慰着回去。
庆功晚会在公司总部举行,高耸的大厦,“功德无量”四个字特别显眼。“齐部长,您好啊。”参加晚会的人好像都认识齐轩昂,笑着跟他打招呼顺便敬一杯酒。齐轩昂虽然客气地寒暄,但每次都会把接来的酒放到服务生的托盘上。“你不是挺能喝的吗,又不开车。”王几何碰了碰他的肩膀打趣道。
“先别管我了,接待室还有一群千金小姐等着你呢。”齐轩昂淡淡地说。
“啥?还来?她们也不怕把咱公司的门槛给磨平了。”王几何差点没被酒给呛死,艰难地回话道。
齐轩昂淡淡瞥了他一眼,“因为你又有钱又帅气,她们觉得认识你是福气,这个理由怎样?”
“别拿歌词来敷衍我……”
又闲扯了一会儿,庆功晚会正式开始。全公司员工包括外来宾客都汇聚在地下餐厅,因为面积足够大,人群才不显得熙熙攘攘。红色的帷幕遮住最前面的台子,在轻快又隆重的音乐声中被缓缓拉开。穿着蓝衬衫白西服的长发男人站在话筒前,会场的杂音渐渐压低直到安静。他抬起右手向众人,“欢迎各位来到‘功德无量’的庆功晚会,我是董事长呙羽稚。”话音刚落,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呙羽稚身形修长,虽然及腰长发用简单的发绳束起却不显女气。钟刹不经意地打量他,发现法力的波动突然出现又很快被隐去,眼底精光乍现。
“下面有请齐部长讲两句。”没想到董事长才说了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就下去,名媛千金们议论纷纷,交谈声窸窸窣窣又充斥了整个会场。齐轩昂十分从容地握住麦克风,“大家好,我是营销部部长齐轩昂。“之后的二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没人知道为什么齐部长可以像说教一样发表讲话,也没人知道齐部长的稿子究竟有多长。
正说着结束语,众人感叹着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顶上似乎有电流的滋滋声,接着全会场灯光一熄。女人的尖叫声在各处响起,钟刹的第一反应是将李阿婆护在身边,张开大型结界。钟刹从未感受过这样糜烂腐败的气息,比起地府的白骨堆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阿婆此刻惊魂未定,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磨牙声,还有自喉咙深处的吐息。接着她就被齐轩昂好好护在身后,此时结界中只剩下不知名的怪物和钟刹相对峙。
结界内渐渐明亮,在看到怪物的模样后,钟刹心中疑惑却没表现在脸上。几百年来随师傅消灭驱除妖怪厉鬼,从未见过样貌如此狰狞且血腥味浓重的怪物。一来就是两只,从牙缝间流出暗红色腥臭的血液,混沌无神的眼珠缓慢转动,最终锁定在钟刹身上。它们大吼一声迈开兽腿,砸在结界中仿佛是地震。钟刹毕竟是血肉之躯,快速做出反应,唤出龙泉剑挡住锋锐无比的指甲。握紧剑柄划过怪物的手掌,却发现没留下任何伤痕。钟刹眼神一凝迅速拉开距离,那怪物细长不易发觉的尾巴就扑了空。尾巴上满是毒刺,还流着青紫色粘稠的液体。
它们到底是什么。
结界外,凡人看不见结界,处在黑暗之中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齐轩昂护好李阿婆,神色平静地看向半空。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真动了几下后停止,原来是董事长呙羽稚发的信息:是短路,告诉大家不要惊慌。齐轩昂对王几何说:“把你小喇叭借我用用。”王几何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精致小巧的喇叭,偏过头塞进齐轩昂的手里。“用完快点换给我,它的电池可难配了。”
“知道了。”
摁下开关,齐轩昂大声对着喇叭说:“大家不要慌乱,是短路。工人已经去修了,请再等等。”
锁灵因为精血精魄的缘故还在休眠,然而钟刹的招式只能勉强让怪物坚硬的皮肤留几道浅浅的划伤,不久身上就挂了彩。只好向龙泉剑中注入法力,被灼灼的热气包裹,闪耀着如同太阳般的光辉。剑身铮动,钟刹凌空跃起,对着怪物的大角横劈去。剑刃锋利,虽很艰难,但还是把两根大角沿面切下,怪物痛苦地哀嚎着。接着双目涨红,混沌无神的眼珠中间多了一点血红,这是发狂的征兆。另一只怪物也是,没了大角动作更加癫狂。
“这是……”锁灵从沉睡中苏醒,身体悬在半空挨着钟刹的肩膀。“它们是什么?”钟刹问。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被称作‘魔物’的东西。“锁灵缓缓道,神色有些凝重,“它们是红角鳞魔,浑身上下,两只大角是最脆弱的部位。你太鲁莽了,它们发狂可能还会破了你这结界。”
正苦恼之时,结界中突然多了一人的气息。两只红角鳞魔发狂后朝钟刹扑来,牙齿变得更加尖长,尾巴上的毒刺同样。钟刹用龙泉剑抵挡,被余力向后震得退了几步。那人缓缓走来,面目逐渐清晰。及腰长发,白色西装,是呙羽稚!
钟刹的余光瞥见他也没太惊讶,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呙羽稚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刀,刀身极其精致,有流云雕饰和青蓝色流苏,周围还环绕着点点寒粒和涟漪。钟刹似乎在古籍中见过这把刀,由两块神石铸造,就是那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仅是握在手中活动手腕轻轻地一挥,无数的青蓝色光粒闪现,吸引了两只红角鳞魔的注意。
呙羽稚将刀举在眼前,红角逛王府井鳞魔扑过来时竟被弹开。仔细看,原来是一层坚固的屏障。手腕一翻,两只红角鳞魔的身体瞬间化作粉末,以肉眼不及的速度消散于无形。
估摸时间,连三分钟都没有,钟刹收起龙泉剑和呙羽稚的目光对上。“你好。”他说。
“你好……”这就很尴尬了。
结界解开后,会场灯光重新亮起,这才继续未完的晚会,二人很默契地没多提一个字。晚会结束时,呙羽稚又是上台说了一句话后转身离开,钟刹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暮色中。齐轩昂在SH买了套房子,有二百来平。王几何喝醉了撒酒疯,齐轩昂开车回家,李阿婆、钟刹和王几何就这么住下。
齐轩昂的家中也有跟小摆钟似的东西,不过被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一共三间卧室,钟刹主动提出要睡沙发,齐轩昂给他拿了一张薄毯。夜色沉沉,皎洁的月光从窗外倾泻于大理石光滑的地面上,钟刹双手抱着后脑勺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大概是强行醒来的缘故,锁灵的身体又缩小为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和先前不同,这次他胸前挂了一把大锁,正是锢天锁。他蜷在钟刹的身上同样睁着眼。“你想问什么。”锁灵用意识说道。
“呙羽稚,就是那个用刀的,到底是什么人?”钟刹问道。
锁灵沉默了片刻,“我不能确定,但是可以告诉你,他不简单。”
“这样啊。”
钟刹也没再多问,望了眼齐轩昂的卧室,又环视一遍房子这才缓缓合上双眼,浅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