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一个阴郁得令人发慌的日子,天空下着毛毛雨,淫雨霏霏。季节开始朝初冬走去,树上的落叶纷纷扬扬,在雨中飘落。
梧桐叶飘飘洒洒,落了一地。在这样阴冷无比的日子里,沈嘉铭看起来格外孤单。他手握方向盘,眼睛看着前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很僵硬。
司沁宁坐在副驾驶座上,脸上一团和气:“嘉铭,房产证加上你的姓名后,抓紧时间领结婚证,你大姑已经答应出钱装修了。”
沈嘉铭点点头:“妈,知道了。”
司沁宁继续说:“等装修完,找个算命的选个吉利时辰,先把婚事办了。
我忘记问你了,杜晓轩娘家准备陪什么嫁妆?”
沈嘉铭简单回复:“我不清楚。”
司沁宁“哦”了一声:“那你等会儿问问杜晓轩,这样我们心里有数,好安排。”
沈嘉铭苦笑了一下:“好的。”
一路上,沈嘉铭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一直绷着脸。到了房产局,司沁宁排队、取号,忙忙碌碌、跑前跑后,直到中午,终于将房产证上的姓名搞定了。
看着房产证,沈嘉铭心里一点快乐也没有。原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突然了却心愿,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司沁宁一直抱着房产证,像捏着自己的宝贝:“嘉铭,房产证先放在妈这里,等你们结婚后,加上孙子的名字,再放你那里,好吗?”
沈嘉铭随口答道:“妈,随便你,我没有意见。”
司沁宁笑了笑:“还是儿子脾气好,哪里像你爸,动不动就扔一张臭脸过来,给谁看啊?”
沈嘉铭没有心情:“妈,你以后少和我爸争执不休了,实在忍不住想吵架,就去练瑜伽。”
司沁宁转过脸:“练瑜伽?我这么大岁数了还练瑜伽?亏你想得出来,不怕人笑掉牙?”
沈嘉铭摇了摇头:“妈,你真死脑筋,我们医院科室女护士长,40多岁了,练瑜伽练了三年,身材、气质,尤其是脾气,真是绝对的好!”
司沁宁哈哈大笑:“真的吗?老太婆也可以练瑜伽?如果我能练到那个境界,以后孙子看到我,不说奶奶成妖婆了?”
沈嘉铭跟着笑了笑:“妖婆没有什么不好,妈,如果你真的想学,我最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儿,可以陪你报名,一起学!”
司沁宁感觉很好奇:“那你回去上网查查,有没有好的瑜伽馆,我们一起去练双人瑜伽。”
沈嘉铭点点头:“母子双人瑜伽?有意思,好,一会儿我回去上网就找。”
小车一直在开,沈嘉铭想到练瑜伽,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这个季节太郁闷了,天空像发了霉一样,阴湿得难受。
沈嘉铭最不喜欢雨天,雨天有一种令人备受煎熬的感觉。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中午12点了。
在家休息的日子是无聊的,也是空虚的,沈嘉铭自从工作后,还没有这么清闲过,一下子歇下来,心里还真的空落落的,一点也不习惯。
当天下午两点,某省级医院院部会议室,院部领导绕着圆形会议桌,围坐在一起,党委书记姚学海首先发言。
姚学海宽面大耳,一脸福相,他严肃地说:“这次外科部门出的手术意外,我们定性为重大医疗事故,院部目前正在妥善处理死亡病人的善后工作,因为赔偿金额数目比较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所以,还在具体商量中。”
林福明坐在一边,眼睛看着院部事故报告的红头文件,一言不发。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控制控制再控制。
院长接过话:“院部没有想到外科部门会发生这么大的医疗事故,沈嘉铭一向是我们院部非常信任,技术过得硬的好医生,这次怎么就失手了?林主任,你分析过其中的原因吗?”
林福明抬起头,看着大家:“院长、书记,首先,我代表外科部门向大家检讨,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我们感觉也很意外。沈嘉铭一直是我们科室的中坚力量,从来也没有出过任何误差。这次意外事故,是致命性的,不仅损害了院部的名声,还毁弃了他个人的美好前程。作为外科部门的副主任,我也有责任,平时领导无方,给院部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姚学海接过话茬:“现在,事故已经发生了,该赔偿的要赔偿,该处理的要处理。目前,我们已经对沈嘉铭做了停职检查的处分,不过,事情还没有完,我们要找出真正的原因,防止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故。医院是救死扶伤的,我们要对患者的生命负责!”
院长想了想,继续说:“林主任,按理说,沈嘉铭在你们部门是主刀老医生了,大凡外科比较复杂和疑难的手术,都是他独当一面,这次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这个问题你要仔细分析一下,沈嘉铭这样的技术能手在我们医院是不多的。”
林福明看了看院长:“院长,这次事故后,我分析了一下,估计是这样一些原因。首先,沈嘉铭在外科部门因为技术高,为人一向比较清高自傲,所以失手在所难免。其次,年轻气盛是另外一个原因,占着个人技术好,没有人能比得过他,所以,轻敌意识浓厚,这样迟早要出事故的。”
姚学海点了点头:“年轻人最怕自视清高,现在就让沈嘉铭在家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态度转变了,什么时候考虑回来上班。医院是玩真本事的地方,想玩刀玩命的一边去。”
林福明低头托着腮帮,心里偷偷地笑。这一局很关键,沈嘉铭显然不是他的菜,更不是他的竞争对手,自己轻易设个局,他就乖乖出局了。
人生真有意思,来来往往,虚虚假假,真真实实,没有人能够说得清道得明。耍点小心眼,施点阴谋诡计,复杂的愿望就在简单中实现了。
今天的这个会议,有点像批斗会,除了主角缺席,其他关键人物全部到场。下午三点半,会议正准备结束,我一头冲进了会场,劈头盖脸就叫了一声:“院长……”
“院长”两个字刚落地,在场的人目光全部扫向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点也不胆怯,继续说:“你们医院是怎么合理安排医生做手术的?以前科里做这样难度高的大手术,都是每天安排一台,最多一天安排两台,这次为什么一下子在同一天里安排了三台?想整人也没有这么直接的吧?”
姚学海转过脸来,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高声说道:“我是沈嘉铭的未婚妻!”
院长看着大家,手一挥:“散会。”
一群人,呼啦一下,一瞬间全部散了。当林福明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会议室只剩下院长和我,院长看着我,朝门外指了指:“去我办公室谈谈,好吗?”
我点了点头,跟随院长去了他的办公室。院长和我进去后,反身带上门,客气地请我坐下。
我坐在院长的对面,院长问:“你是沈嘉铭的未婚妻?”
我点点头:“是的,我们明天领证。”
院长看着我:“嗯,那就是说,明天你们就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先恭喜你们。关于沈医生的医疗事故,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你今天正巧来了。”
我“嗯”了一声:“院长,嘉铭昨天晚上和我突然说到手术意外的事情,谈着谈着,他就起了疑心。”
院长接着问:“什么疑心?”
我继续说:“他说,以前科里做这样高难度的大手术,都是每天安排一台,最多一天安排两台,这次为什么一下子在同一天里安排了三台?”
院长想了想,点点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今天会上我已经暗示了外科部门负责人,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不过……”
我“嗯”了一声:“我昨天晚上问嘉铭,他在单位得罪过谁没有。他肯定地说没有。不过,他对我说到了一个情况。”
院长反问:“什么情况?”
我顿了一下:“他说,最近外科部门人事变动,要升一位正主任,他想了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一个人。”
院长惊诧地问:“谁?”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了林福明刚才那双阴毒的目光:“院长,这个人说出来不大好吧?”
院长不客气地说:“如果你为沈医生好的话,现在就说出来,我们院部会客观分析的。是谁的错,我们就追究谁的责任!”
我定了定心:“林福明!”
院长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林主任?”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院长看着我,站了起来:“这样吧,明天我抽个时间和沈医生通个电话,然后再核实一下情况,院部再做相关处理。现在,医院出了这样大的医疗事故,病人家属意见很大,严重地影响了我们医院的声誉。
我们需要找到事故发生的真正原因,以绝后患。好的,谢谢你!”
院长说完,和我握了握手:“谢谢你的配合。”
我感激地回道:“谢谢院长。”
我怀着一线希望,转身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出了医院大门,转脸我一个电话打到沈嘉铭的手机上:“嘉铭,我从你们院长办公室出来了。”
沈嘉铭正在上网搜索瑜伽馆,司沁宁去面包房了,奶奶在小屋里午睡。
他随手拿起手机,按到接听键:“你真的去了?院长怎么说的?”
我兴奋地说:“当然真去了,我见到你们院长了,把你昨天晚上对我说的话全部告诉他了,他说明天给你电话,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沈嘉铭“哦”了一声:“院长没有说其他的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估计和你通话时会说的。你现在在忙什么?”
沈嘉铭回复:“在上网,搜索瑜伽馆。”
我疑惑地问:“你要练瑜伽?”
沈嘉铭喝了一口果汁:“是的,在家太无聊了,和我妈一起去练。”
我哑然失语:“你妈也练瑜伽?”
沈嘉铭笑了笑:“我妈脾气不好,天天使坏性子,我停职检查无所事事闷得慌,顺便陪她练练瑜伽,改改性子。”
我哈哈大笑:“你让你妈靠练瑜伽改性子?”
沈嘉铭沉默了三秒钟:“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以后进门了,天天看她的脸,天天受她的欺,回来和我哭鼻子。”
我认真想了想,嘉铭说得不错:“嗯,谢谢你,嘉铭,我支持你。你找到瑜伽馆了吗?你马上出来,我妈把户口簿给我了,你现在和我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沈嘉铭“啊”了一声:“领证?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来得及吗?”
我点点头:“嗯,快点,抓紧时间,我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
沈嘉铭回答一声:“那好,我开车一刻钟就到,等我。”
我站在路边,一边等沈嘉铭,一边挂着耳机听音乐。我的心里乐滋滋的,古话说得好:因祸得福。我和沈嘉铭的恋爱过程很顺利,在触碰到婚途的时候,开始变得坎坎坷坷,令人无所适从。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世事万物都有它自己的规律性,老天给了你黑夜,就会给你白天,黑暗与光明同在。
我在心里勾勒着我们的未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天地,我们在自己的婚房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要把婚房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像一个世外桃源,我和自己相爱的人,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
我们将会有一个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不对,我喜欢一儿一女,最好是双胞胎,这样符合《计划生育法》。
这时,天上的毛毛雨开始慢慢地停了,太阳隐隐约约地露出了笑脸,我仰头看着太阳,内心一片灿烂。
这应该就是生活,普普通通、真真实实、磕磕碰碰、酸酸甜甜、苦苦辣辣的生活。我和沈嘉铭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有信心和他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彼此相守着一起慢慢变老。
我正在无限憧憬中,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扯下耳机,开始接听:“喂,你好。”
来电的是黄丽婷:“晓轩,最近和嘉铭怎么样?连人都消失了?”
我“哎哟”了一声:“表姐,是你啊?我哪里消失了,这不好好的吗?”
黄丽婷接着问:“你在单位上班吗?想和你一起去喝茶,有时间吗?”
又是喝茶!这个破茶有什么好喝的,一壶茶,加两个杯子,再丢两小碟干果,百把块没有了,环境也不好,里面黑洞洞的,像在地道战的坑道里,不爽!
我立即回道:“我今天请假了,在等沈嘉铭一起去民政局。”
黄丽婷大惊小怪的:“什么,去民政局?你们今天要领证了?”
我随口应道:“嗯,我们今天领证。”
黄丽婷不敢相信地叫了起来:“房产证名字加了吗?你怕自己嫁不出去啊?急吼吼地把自己裸嫁了?”
我立即答道:“今天上午沈嘉铭跟他妈一起去的房产局,名字应该搞定了吧。”
黄丽婷继续问:“加的是谁的名字?他的,还是你的?或者你们两个人的?”
靠,表姐,问那么多,你是我的管家婆啊?加谁的名字和你有关系吗?他老妈就是一个名字不加,我也照样领证结婚啊。
我不结婚,你们说我嫁不出去,我要结婚了,你们又说嫁人要嫁房产证。横竖都是我的不好,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我淡淡地回答:“反正没有我的名字。”
黄丽婷惊讶地叫道:“晓轩,你好傻啊?你以后会后悔的,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你哗啦一下子,什么要求也没有,就把自己裸捐了?你当自己是臭豆腐块,没人要啊?”
我无可奈何地笑道:“表姐,人家都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在沈嘉铭和房产证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
黄丽婷狂笑不已:“哈哈,你这个笨蛋、呆瓜、大萝卜,我问你,人和房子谁更靠得住?靠男人不如靠自己,男人有钱,你还得伸伸手,他不给你,你拿他哈气啊?你能保证沈嘉铭爱你一万年不变?万一过个几年,他腻烦你了,一脚把你踢飞了,你空着两只手抱着屎娃娃回娘家哭去?”
我纠结地说:“你把世界上的男人都看成恶人陈世美了,如果女人都听你的话,男人都去打光棍了,还有哪个女人敢结婚啊?回娘家怎么了?有老爸老妈罩着自己,想哭就哭,反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