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丽广告传媒有限公司门卫室里,蒋伟涛提着两只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喂,老大爷,你找谁?”
蒋伟涛看着保安,说:“我找你们公司老总。”
保安问道:“沈飞丽?”
蒋伟涛点点头:“是的,就是她,她在哪儿?”
保安继续问:“你找我们沈总有什么事?你是她的什么人?”
蒋伟涛笑了笑,提着篮子准备朝里走:“我是她亲戚,麻烦你让我进去看看她。”
保安一把按住蒋伟涛:“稍等,你是哪里人?我先给沈总报个信!”
蒋伟涛“嘿嘿”笑道:“你就说,常州麒麟镇有个老头子找她,谢谢你了。”
保安“嗯”了一声,转身接通了沈总办公室的电话。沈飞丽正在看一份市场分析报告,听见座机响了,伸手接了过来:“喂,我是沈飞丽,请说。”
保安立即说道:“沈总,门口有个自称常州麒麟镇的老人,要求见你。”
沈飞丽愣了一下:“麒麟镇的?你让他上来,说我见他。”
保安“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回头对蒋伟涛说道:“我们老总同意见你,你顺着这个电梯上去,坐到18层,右拐不远处就是沈总的办公室。”
蒋伟涛点了点头,连声感谢,他提着东西,慢慢朝电梯走去。电梯有四个对开门,蒋伟涛看着不断闪烁的指示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电梯上上下下的,一会儿开这个门,一会儿关那个门,蒋伟涛站在四个门中间,他的动作慢,等他走到电梯门口,门已经关上了。
大约等了五分钟,蒋伟涛仍然站在电梯口。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有人从门卫处过来,准备上电梯,电梯门打开后,蒋伟涛立即跟着进去了。
此刻,沈飞丽坐在办公室,思绪飘到遥远的28年前。常州麒麟镇一片白雪皑皑,沈飞丽站在鹅毛大雪中,眼睛远远地看着吴世奇家的两间茅草房。
两间茅草房的大门开着,寒风一个劲地刮着,将门击得哐当直响。沈飞丽盯着门,看了半天,一直没有看见吴世奇的身影。
沈飞丽终于忍不住了,一步步艰难地朝大门走去。此时,她离开麒麟镇已经半年之久了,因为思夫念子心切,她瞒着父母偷偷回来看看。
沈飞丽推开门,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灶台也是冷冰冰的。沈飞丽从前屋走到后屋,也没有发现吴世奇和孩子的身影。
绝望之下,沈飞丽走出了屋子,朝不远处一户人家走去。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抱着暖壶在取暖。
沈飞丽带着一线希望推开那户人家的门,对屋里的老太太问道:“大妈,你看见前屋那家的人了吗?”
老太太眼睛不大好使,顺着声音回道:“前屋哪家?”
沈飞丽继续说:“吴世奇那家。”
老太太“哦”了一声,冷冷地说:“早死了!”
沈飞丽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老太太平静地说:“跳河死的!”
沈飞丽接着问:“那他的孩子呢?”
老太太木然地说:“不知道,听说给人抱走了。”
沈飞丽听见老太太的话,差点晕倒。她跌跌撞撞地离开老太太家,一个人孤身往回走,一路走,一路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了,蒋伟涛的头探了进来:“请问沈飞丽在这儿吗?”
沈飞丽点了点头:“我正是!请问您是……”
蒋伟涛放下篮子和老母鸡:“我是常州麒麟镇的,你对这个地方应该很熟悉!”
沈飞丽看着来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应该不算陌生吧。”
蒋伟涛憨厚地笑了笑:“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证实一个事情。”
沈飞丽疑惑地看着蒋伟涛:“证实什么?”
蒋伟涛搓着两只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沈飞丽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倒了一杯水,请蒋伟涛坐下。
蒋伟涛坐下后,不那么紧张了,他喝了一口水,开始说话:“28年前,你是不是丢过一个私生子?”
沈飞丽紧张地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这话怎么说?”
蒋伟涛“嘿嘿”一笑:“从我手里掌握的资料来看,你就是28年前在常州麒麟镇插队的女知青沈飞丽。”
沈飞丽沉默了,默默地看着蒋伟涛:“你继续……”
蒋伟涛继续说:“当时,你和当地农民吴世奇相爱,偷偷生下了私生子吴宸鸣。半年后,知青大返城,你丢下了吴世奇和吴宸鸣,独自一人离开了麒麟镇。”
沈飞丽脸色越来越难看:“请问,你是谁?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蒋伟涛没有直接回答沈飞丽,接着说:“你走后的当天,吴世奇抱着孩子,从村头找到村尾,一直找到天黑,最后找到我的家,依然没有你的消息,突然大笑着冲了出去……”
沈飞丽的身体在发颤,双肩抖得很厉害,心在滴血。
蒋伟涛说到关键处,喉咙有点哽咽:“吴世奇离开我家后,发疯似的冲了出去,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有点不放心,一直跟在后面。”
沈飞丽听到这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忍不住地往下落。
蒋伟涛接下去说:“我的脚不好,皮肤开裂了,跑得慢,当我跟到河边的时候,吴世奇已经跳河了,只有孩子在地上哭,我一把抱起孩子,紧紧地捂在胸前。”
沈飞丽老泪纵横,抬起头:“那孩子呢?现在在哪里?”
蒋伟涛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后来,我匆匆把吴世奇下了葬,留下了吴宸鸣,改名叫蒋宸鸣。”
沈飞丽吃惊地看着蒋伟涛:“蒋宸鸣?蒋秘书?”
蒋伟涛点了点头:“宸鸣这孩子我带了28年了,28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的生母。现在,我年事已高,将近70岁的老头了,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唯一的心愿是把宸鸣交到他的生母手里。”
沈飞丽终于忍不住了,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抱住蒋伟涛:“大伯,我就是宸鸣的生母沈飞丽,宸鸣这28年来,多亏了你的照顾,我太对不起这孩子了。”
蒋伟涛喜出望外:“妹子,这就好,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最后证实一下你的真实性,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可以把宸鸣交到你的手里了,我就是哪天死了,也瞑目了。”
沈飞丽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大伯,宸鸣这孩子苦了你了,您放心,我这几天就去看一下周边的楼盘,给您和宸鸣在南京买一套房子,您老好好在城里养老吧。”
蒋伟涛摇了摇头:“妹子,不麻烦你了,麒麟镇马上就要拆镇并市了,我和宸鸣也算城里人了。我把宸鸣还给你,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沈飞丽连连点头:“大伯,你听我的安排,你这一辈子把心血全部花在宸鸣身上了,现在应该享福了。宸鸣这孩子很聪明,也很刻苦,他一直住在外面,房租压力不小,本来公司准备腾出一些流动资金,将空置的大库房全部隔开成一个个单间,做外地员工的宿舍,让宸鸣也搬进去住的,现在看来,他也没这个必要和别人挤在一起了,我直接给你们买一套房子,很省心的。”
蒋伟涛看着沈飞丽,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指了指鸡蛋和老母鸡:
“自家养的鸡,是草鸡,比你们城里的杂交鸡有营养,还有草鸡蛋,你留着吃吧。我得走了,免得给宸鸣看见了,我得给这小子一个意外的惊喜!”
蒋伟涛说完,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沈飞丽会意地点点头,也没有执意留客。蒋伟涛正要往外走,门被推开了。
蒋宸鸣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报价单,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沈总……”
声音刚落地,蒋宸鸣一眼看见蒋伟涛:“爸,你怎么来了?”
蒋伟涛笑了笑,挑起眉毛问:“爸来公司看看你们老总,怎么,我就不能来了?”
蒋宸鸣满脸堆笑:“能来,爸!”
蒋伟涛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我走了,小子好好工作!”
蒋伟涛说完,笑眯眯地走了出去。蒋宸鸣回头看着沈飞丽,沈飞丽也看着他:“你爸人不错,还给我带了老母鸡和鸡蛋,回头你拿走,自己慢慢吃。”
蒋宸鸣摆了摆手,递上报价单:“沈总,这是我养父,养了我28年了。我爸送给你的东西,怎么能转送给我?你自己留着吧。这是刚刚修订的报价单,你看一下,就等你签字发布了。”
沈飞丽呆呆地看着蒋宸鸣,简单地“哦”了一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丢了28年的亲儿子,已经在她身边陪伴了她整整5年了。
梦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沈飞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曾经的她,找儿子找得好辛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了。
蒋宸鸣站在原地,给沈飞丽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沈总,报价单放你这里,你抽空看下,我先回办公室了,有事电话叫我。”
沈飞丽点了点头:“嗯,好的。”
蒋宸鸣说完,掉头离开沈总办公室。沈飞丽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也看不够:“这小子怎么就成了我儿子了?”
蒋宸鸣回到办公室后,纳闷地看着自己,他很奇怪沈总刚才看他的眼光,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养父今天来公司,蒋宸鸣一点也不知道。他进公司5年了,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养父来看自己公司的老总。
蒋宸鸣现在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有叫住养父,竟然让他一个人走了。
南京这么大,万一走失了,自己的罪就大了。
想到这里,蒋宸鸣立即拨通了养父的手机号码,对方很快接听了:“喂,爸,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蒋伟涛笑呵呵地回道:“我在火车站,怎么了,小子?”
蒋宸鸣惊讶地说:“爸,你已经到火车站了?你是不是飞过去的?怎么不在南京多玩两天?”
蒋伟涛哈哈大笑:“小子,我是打车过去的,南京马路真宽,我一出公司大门,一招手出租车就哗啦啦地开过来了。家里最近不能离人,随时要听拆迁通知,听说镇上办理拆迁手续很麻烦的,所以,我来看一眼你们公司老总就走了。”
蒋宸鸣“嗯”了一声:“爸,你来南京怎么不说一声?让我来接你一下。路那么远,你还背着那么多东西,就不怕累坏身体啊?”
蒋伟涛摇了摇头:“不累,你小时候,爸不是一直抱着你到处跑吗,两只老母鸡算什么?”
蒋宸鸣笑了笑:“爸,那你自己多保重了。”
蒋伟涛点点头:“好的,爸知道了,我去赶火车了。”
蒋宸鸣放下座机,继续埋头做策划书。养父转眼间老了,他更心疼他了,在养父有生之年,他想尽快找个媳妇,让养父尽早抱上孙子。
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从养父苍老的面庞上,蒋宸鸣看得见时光的流逝。
28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人生能有几个28年呢?
十分钟后,蒋宸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沈飞丽拿着报价单走了进来:
“这份报价单我看过了,已经签过字了,你明天可以下发相关部门。”
蒋宸鸣愣了一下,沈总从来没有亲自到他办公室送过资料,通常都是电话联系,让他过去取。今天突然大驾光临,还真的让他吓了一大跳:“沈总,你怎么亲自送材料过来了?”
沈飞丽笑了笑:“我没事,老坐着筋骨得不到舒张,适当活动放松一下。”
蒋宸鸣点了点头,接过报价单:“好的,沈总,我一会儿复印几份,明天下发各部门。”
沈飞丽看着蒋宸鸣,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蒋秘书,这次国庆节回家有什么收获?”
蒋宸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沈总,家乡变化比较大,我们麒麟镇马上就要拆镇并市了,以后我和我爸就是常州市人口了。”
沈飞丽点了点头,突然问:“蒋秘书,如果成为南京市人,你是不是心里更渴望呢?”
蒋宸鸣尴尬地笑了笑:“沈总,这个梦只能想想了,能升级成为常州市人,我已经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飞丽看着蒋宸鸣:“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成为南京市人?”
蒋宸鸣搓了搓手:“我是农村人,我养父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靠山,我在南京读大学的那几年,多亏在学校贷款才完成学业,工作两年后才还完贷款。最近几年是存了一点钱,最多也就是回老家讨一个媳妇,其他的基本上是不敢想的。”
沈飞丽眉毛扬了扬:“如果,有一个捷径,让你成为南京市人,你会走这个捷径吗?”
蒋宸鸣忍不住笑了起来:“沈总,真会开玩笑,如果有这个捷径,我想没有人不会走吧?”
沈飞丽“嘿嘿”笑了一下,突然问:“蒋秘书,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蒋宸鸣低下头,脸上不再有笑容了:“我听养父说过,我有一个生母,在我生下半年后,知青大返城,丢下我爸和我,独自回城了。”
沈飞丽“嗯”了一声:“那你爸呢?”
蒋宸鸣黯然失色:“我是这次国庆节回家的时候,才从养父嘴里知道我爸的。他是在我生母离开后的当天晚上跳河自杀的……”
蒋宸鸣说不下去了,沈飞丽站了起来,她真恨不得一把抱住他,立即告诉他,我就是你的生母。
可是,蒋伟涛想给蒋宸鸣一个意外的惊喜,而沈飞丽自己也想给儿子一个更加意外的惊喜,所以,忍住没有冲动。
沈飞丽走过去,拍了拍蒋宸鸣的肩膀:“你养父很不容易,你的命比黄连苦,晚上下班没有安排吧?我请你吃饭,赏脸吗?”
蒋宸鸣受宠若惊:“沈总,你请我吃饭?”
沈飞丽点了点头:“嗯,你平时工作表现不错,难道不能请你吃顿饭?”
蒋宸鸣有点诧异,还是点了点头:“谢谢,沈总。”
沈飞丽“嗯”了一声:“那好,一会儿下班你在办公室等我电话,我开车带你去饭店。”
沈飞丽说完,走出秘书办公室。她的心里仿佛揣着一只小兔,开心得不行了。回到办公室,她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沈飞丽笑完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拨通了司沁宁家的电话号码。司沁宁今天没有去面包店,正在给沈嘉铭熬莲子百合粥,听见座机响,急忙将煤气灶头调到小火,跑到客厅,拿起话筒:“喂,是他大姑啊?”
沈飞丽笑道:“是我,弟妹,在家忙什么?今天没有去面包店吗?”
司沁宁满脸堆笑:“没有去,让员工打理了。嘉铭病了,我在给他熬粥呢。”
沈飞丽“哦”了一声:“嘉铭好好的,怎么病了?严重吗?要不要我过来看看?”
司沁宁担心沈飞丽过来看房产证,立即回道:“不用,谢谢他大姑,嘉铭就是一点小毛病,休息两天就好了。”
沈飞丽听说小毛病,也就放心了:“那好,我就不过来了。弟妹,想问你一个事情,上次给嘉铭买婚房的那家楼盘……”
司沁宁心里提了一下:“你说的是碧清居那家楼盘?”
沈飞丽连声称道:“是是是,就是那家楼盘……”
司沁宁用手捂住胸口,心脏一直在“怦、怦、怦”地跳着:“那家楼盘怎么了?他大姑你说!”
沈飞丽有点小紧张:“我想问那家楼盘,现在还有没有剩余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