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
秋文叫我的时候，我坐在桌前，屋里昏沉沉的，天色将晚。
这是我的厢房。
头上的凤冠已经被取下，头上只插着原本的簪子。
“小姐又走神了。”秋文擦燃火折，一一点亮屋里的烛台，屋里亮起温暖的烛光，一瞬间驱走了黑暗。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问。
“已经酉时三刻了，小姐要用饭吗？”
“……稍后吧，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秋文想了想，“唔，约是申时一刻回的院子，中间小姐还在花园待了一会。”
没有印象。
“凤冠呢？”
“小姐自己取下来的呀，被夫人收起来了，”秋文回答道，“没想到小姐的手很巧呢，绾发比奴婢绾的还漂亮。”
“……”没有印象。
凤冠是怎么摘下来的，没有印象。
怎么回来的，没有印象。
在花园待了一会，没有印象。
自己绾的发？没有印象。
所有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记忆还停在戴着凤冠，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刻。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是什么？
是什么？
我思索着。
梳妆台上的镜奁在视线里一闪而过。
是镜子吗？
借着烛光，打开镜奁，映入眼帘的自己，头上绾着倭堕髻，手法漂亮，干净利索。
不是我能绾出来的。
“……”我忘了什么？
轻触冰冷的镜面，我这才发现指尖有一抹淡淡的脂粉香。
仅凭残留的香气，就能分辨出原香有多浓烈。
我的梳妆盒里是没有这么香气浓郁的脂粉的，甚至因为扑在脸上厚重，自己平日里也只薄薄抹了些香膏。
府里也没有人用这种脂粉。
我搓了搓指尖，这个香，是从哪里来的？
那天晚上，我照旧梦见了她。
梦里的天色微微泛白，长廊却依旧昏暗。扑面的水汽很重很重，几乎要在脸上凝成水滴。
章府的灯笼轻轻晃荡，烛火摇晃，忽明忽灭，微弱地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吹灭了。
那股老旧木头的味道，混杂着珠云身上浓郁的旖旎香气。
甜美而腐烂。
珠云凭着栏，露出秀美的侧脸，我越是想看清楚，却越是模糊。
从我的方向，渐渐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珠云转过头来，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头上戴着那顶华丽的凤冠，额前的珠帘随着转头晃荡着，我只能模糊瞧见她点了胭脂的薄唇。
我想起来了，那顶凤冠。
烛火摇晃了一下。
氤氤氲氲的，熏香的烟扭曲模糊了她的脸。
珠云温柔的笑着，朱唇一开一合，似是在说什么，而我却根本听不见。
你在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哽住了我说不出话。
“……”
我听不见。
“……”
突的睁眼醒来，我的心剧烈跳动着，浑身被汗水湿透。
“秋文，”喘了喘气，隔着帘子，将守夜的秋文叫了进来。
“小姐醒了？时辰还早呢。”秋文拉起帘子。
“做了梦，给我倒杯水吧。”
“嗳。”
喝了口水，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这个梦，第一次这么清晰完整，醒来之后我还记得整个梦境。
珠云，你要说什么？
早上更衣的时候，发现贴身佩戴的护身符被汗水湿透了，上边的符文叠在一起，扭曲的看不出原样，我捏着护身符的一角，觉得有些可惜。
这本是娘亲上寺里求来的，我有些不忍告诉娘亲，叹了口气，塞进衣襟贴着胸口放着。
我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昨天的梦，秋文正帮我绾发，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昨晚倒水的时候就想问小姐来着，那时候给忘了，这才想起来，”秋文不好意思地挠头，“小姐昨天擦了脂粉吗，很香呢。”
脂粉？
“现在还能闻见吗？”
“没了呢，”秋文嗅了嗅，“好奇怪，怎么没了。”
“唔……也许是汗香呢。”我不确定地猜测，“这也算正常吧，我听说也会有人自带体香呢。”
秋文睁大眼睛，“咦咦咦，还有这种事？”
“恩，也许。这种私密的事情不要外头传。”我叮嘱秋文。
“知道了小姐。”秋文用力的点点头。
真的是汗香吗？盯着镜子的自己。这种话忽悠的过秋文，却忽悠不过我自己。虽然半夜惊梦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香气，可平日里也出汗，为什么没有香气？
我还在思考香气从何而来时，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回过神来我很难记起自己做过些什么，拉过秋文问我做过些什么，她却越回答越迷惑，甚至从她的瞳孔里透出一丝不安。
我不再问下去，怕吓着秋文。
“小姐你最近好奇怪，老是问自己做过什么，有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秋文踌躇了很久，告诉我。
“是吗？”我说。
“大概是要嫁人了有些茫然，不想嫁了吧。”我胡扯着。
“小姐还是这样！”秋文顿时忘了之前的不安，无语的看着我，“不要再逗奴婢了。”
“啊啦啊啦。”
之后，不用过问秋文，我也慢慢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我越来越容易走神，厢房里也越来越多不属于我的痕迹。
百宝架上的娘亲给的黑陶小薰换成了不太喜欢的青花五彩净瓶。
未绣完的嫁衣上，我准备绣上盘绦纹的地方已经绣上如意纹样。针脚细密，走线轻巧漂亮，哪怕是成衣坊的绣娘也做不到这般精巧。
绣的比我好呢，珠云。
我撑着下巴，抿着嘴按捺住唇角的微笑。
这些都是珠云的痕迹呢。
她的痕迹像熏香一样弥漫整个房间，慢慢侵入我的生活，可我没有阻止。
我清晰记得每晚的梦境，昏暗的长廊，冰冷的潭水，湿润的水汽，湿润木头的味道，浓郁的熏香，凤冠上轻微弹动的金片珠花，额前摇晃的珠帘，珠云模糊的脸，还有仿佛被风卷走般听不见的话。
你要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