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已月戊子日,冲马煞南,宜纳采,忌动土
十五岁及笄,我被越来越多的人说像死去的云姨娘。
不像娘亲,不像爹爹。
爹爹看着我,却总像是透过我看着别人。
在我呆呆地望着被院子围起的四方天空时,秋文还未进院子便嚷嚷着,“小姐小姐!不得了!”
“……”
秋文跑到我面前,轻拍着胸口,气还没喘匀,见我看着她,哆哆嗦嗦的说了句,“夫人……夫人……那里,有媒婆……上、上门了!”
“……”
“小姐?小姐?”见我没反应,秋文小心试探地问我。
“哦,知道了。”抬头看着继续发呆。
“小姐!这事儿您得上点心啊!难道小姐您不想知道是谁家的儿郎吗?!”秋文急了。
“……我害羞。”
“小姐!”害羞至少给个脸红啊。
十五及笄那年,庄州县最能说会道的媒婆上门提亲,说的是庄州县赵府刚中秀才的大儿郎,被娘亲打着太极,借口舍不得我婉拒了。
娘亲搂着我,细细与我说道,“这嫁人,一看相貌,二看品行,三看家世,这家中妯娌多少,婆婆是否好相处,都是要仔细考虑的,现在不急,正好可以多考虑几个人选,定要给烟儿说一门好亲事。”
“娘亲做主便是。”安静地依在母亲的怀里,我睁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便到说亲的年纪了。
“娘亲……”
“怎么了?”
“还记得云姨娘吗?”我憋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
娘亲呼吸加声了几次,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记得些,问这个干什么?”
我离开娘亲的怀抱,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模样,“我长得很像她吗?”
娘亲眼神一厉,随即又遮掩了过去,“没有的事,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怎么会像别人。”
“怎么,府里有人在说吗?”娘亲问我。
“我忘了,突然听到的而已。爹爹还在书房吗?”我岔开话题。
娘亲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又说了半盏茶的话,我回自己的院子做女工,离开时隔着帘子,听见娘亲唤来流苏,沉着脸对流苏说,“去查查,是谁在大小姐面前嚼口舌。”
没过多久,端午宴客,祖母开了私库摆设家当,发现名册上的金银盏找不着了,大发雷霆,指责娘亲管家不严,差点就说是娘亲偷拿了去。
娘亲脸面上下不去,将气发在下人身上,把府里查了个底朝天,在管园子的吴妈妈房间里,找到了还未带出府变卖的乳钉狮纹鎏金银盏。
吴妈妈跪在地上,涕泪横下,求夫人开恩。母亲冷笑着,挥手让人拖出去发卖了这背主的奴才。
因这失窃的事,也一连串顺带出府里不少龌龊的事儿,被娘亲一同发卖出府。那是我的记忆里,府里第二次发卖这么多人。
除了后进府不知道云姨娘的丫环,留下了的,都是谨言慎行的老人。见过云姨娘的嬷嬷闭口不言,只叮嘱着下边的丫头,府里规矩多,不可多问多说。
云姨娘也渐渐成了府里的一个忌讳,我也再没有听过有人说我像云姨娘这种话。
灯笼在眼前晃啊晃,忽明忽灭。
珠云转过脸,轻笑着,
“二姑娘冷吗?奴婢拿手炉给您捂捂。”
……
我睁开眼睛,看着床顶上雕刻的花纹,还是这个梦。
那双水葱般白净的手,那抹微笑里被烟儿遮遮掩掩的风情。
那种美,美得让人沉醉。
十五岁的我,没有看过《西厢记》,没有看过《牡丹亭》这类藏于香闺的、只能偷偷看、不能口诸于人,说了让人脸红的书,我甚至未曾听闻,叫我这种只念过《女诫》和《列女》的人,哪能想到一些旖旎的诗句和词儿来形容。
我像她吗,凝视铜镜里模模糊糊的自己,大概吧,不清楚。
我忘了她的样子,根本没办法做比较。
可是那些见过云姨娘的府里旧人,还是有些掩不住声色的嬷嬷,看着我,在低头的时候总是漏出一丝见鬼的神情。
不像娘亲,也不像爹爹。
娘亲说我不像她,可我的脖子上挂着娘亲寺庙里求来的符。
自那以后娘亲也从未用过熏香,也未曾给我用过。
有时候娘亲恍惚间总是恨恨的说,“死了还来作怪,安的是什么心。”
爹爹看着我,也总像是透过我看着别人。看着看着,就回书房一个人待着了。
这些事情都隐隐证明着,我像她。
应该像吧,像到甚至让人惊恐。
我抿着嘴,黄澄澄的铜镜里面那个人,也抿着嘴。
我开心的笑了。
仿佛我喜欢的珠云,在镜子的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