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里,几个丫鬟正埋头刺绣,周英琦在旁边不时地指点道:“眼睛要细,针脚要看准,这刺绣是细活儿,可不得丝毫马虎。”“诶,你绣的这个是绒纱缎子,图样绣好后还得用小刷子将线刷一刷,刷出线绒来看着才和整块缎子合调。”“哎哟,丫头,你绣的葛纱可要绷紧了,稍微一松,绣出来的花样皱叠不平整,就不好看了。”
钰灿刚到绣房门口就听到周英琦这番热心的指点,她笑着脆生生地喊:“姑姑。”
“呀,你们慢慢绣啊,丫头们。”周英琦忙过来将钰灿拉至一僻静处,“钰灿,哎哟,简直想死姑姑了。让姑姑瞧瞧,哎哟,我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儿了,前些时候下巴上的那点肉现在都没了。最近这陆府都怎样养丫鬟的啊。很累吧,孩子?”
“不累。姑姑。我在陆府过得很好。姑姑还好吧?月达哥哥和月琴妹妹他们也还好吧?”
周英琦忙假意拭着眼泪:“好?怎么会好呢?今年麦子歉收稻子又遭虫患,我们家交不起租子更买不起米,一家人就饿着肚子等着天上掉粮食呢。”
“陆老爷不是体察民情特地减了租子么?”
“光减租子有什么用。这几年的大旱灾,饿死了不少人,没饿死的,为着一口饭,抢的抢,盗的盗。听中威说,尤其这北边,各帮各派的强盗一撮一撮地冒出来,世道哪有什么安宁?而且,一遇天灾人祸这米的价格涨得吓人,就糙米都是四千多文一石,我看,天老爷是不想让人活命了。”
钰灿有些难过,对周英琦说:“姑姑,你跟我来。”
钰灿从沁竹轩的寝房里拿出一些碎银子和几件色泽鲜艳的衣服交到周英琦手里:“这是我平日里攒的几两银子,姑姑暂且拿去使吧,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这几件衣服都八成新,是老爷上次从宝庆带回来给我的。这件是少爷二十岁生辰的时候夫人交代绣房专门为我定做的,只穿过一次,还是崭新的样儿。这些都给月琴妹妹吧。她只比我小两岁,个头应该和我差多少,兴许能穿。”
“这怎么好呢?每次来都向你要东要西的。”
“可不要说见外的话,姑姑。自从爷爷走了这个世上我就只有姑姑一个亲人了。我不对姑姑好那该对谁好呢?”
“钰灿,好孩子。”周英琦收了碎银和衣服,“你在陆府也别太操劳,你看你眼睛下面都黑了一圈儿了。这女人哪,脸最重要。”
“哦。”钰灿笑,“可能是晚上看书看得很晚才这样吧。”
“看书?看什么书?”
“也不是什么书,就是爷爷留给我的那些书。”钰灿调皮地笑。
周英琦拉着钰灿的手轻抚道:“你怎么就不听姑姑的话呢?一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什么?既不能考取功名又不能当饭吃。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我们月琴那样多好。”
钰灿浅笑:“我知道了,姑姑。”
“对了,我还有件正事儿和你谈呢。”
“什么事,姑姑?”
“听说陆家要向城南陈家提亲了。这陆夫人怎么这样草率呢?那陈家女儿陈依依早和一个白面书生私定终身,说什么一起生一起死。陆夫人一搅和不是棒打鸳鸯活生生拆散一段美满姻缘么?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亏得陆夫人还是佛门中人呢。”
“是不是姑姑听错了?我不曾听过陆家提亲的事。”
“千真万确。那送画像的媒婆我还见过,她说要让这事圆满还得多费些周折。我看这事多半也成不了,所以想通过你向那陆夫人探探口气,看看我们家月琴……”
“月琴?姑姑,这月琴妹妹恐怕中轩少爷都没见过吧?”
“我们家月琴妇德妇容妇言妇工样样具备,模样又生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中轩少爷那是没见着,若见了,肯定喜欢。我这样想啊,让少爷把月琴娶了,收为偏房也可以。”在周英琦看来,月琴出落的美艳动人,比钰灿标致多了,中轩既然连钰灿都那么喜欢,见了月琴,还不得神魂颠倒?
“姑姑。”钰灿有些为难道,“这个……”
这时,中敏突然在园子里喊:“钰灿,你在房里吗?”
周英琦忙止住话,半低着头站在门边等中敏进来。
“陆小姐。”“姐姐。”周英琦和钰灿分别叫道。
“钟周氏?”中敏瞄到周英琦在屋里,回身道,“我的红色荷花夹衣和鹅黄鞋面儿的绣花你可绣好了?”
“回小姐。都照着小姐的吩咐做好了,鞋面儿是金线绣花装上了珍珠白珠翠。夹衣和鞋面儿我已经交到绣房了。”周英琦低眉敛目,道。
“嗯,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周英琦这才拿着银子和一包衣服出了园子。
见周英琦走了,中敏拉过钰灿的手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实在可笑得紧。你姑姑怎么这么糊涂,怎么想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哥,难道她不知道我哥爱慕的人是你么?”
“姐姐可不要胡说。我只是个丫头。”口上如是说,钰灿心里却想着,以她这样复杂而卑微的身世如何配得上中轩少爷?
中敏笑:“我是不是在胡说,你心里清楚。不止你,就连全府上下的人都在装傻充愣。还有你那个姑姑,早些年对你哪次不是连打带骂的?这几年态度倒是转好很多,你以为她是看着谁的面子?她这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爱屋及乌。亏着我哥想得到,每年准你回钟家过年团聚,还替你置备丰厚的年货,不然,那钟周氏还不甩脸子给你看?”
“钰灿深知中轩少爷还有陆府上下平日对我的照顾,钰灿会做牛做马报答中轩少爷一生。”
“我哥才不要你做牛做马呢。你们的事,我不掺合,我就坐壁上观,看你们演一出什么戏码来。”中敏转而笑道,“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
“妹妹大概也听说了,林伯伯今早来我们陆府了。娘说今年少龙哥哥就二十二岁了,这次林伯伯来除了和父亲叙旧,还会和父亲商量我和少龙哥的婚事。少龙哥从小才识过人,去年还中了举人,钰灿妹妹,我真的好开心,能和少龙哥哥共结连理。”
“那恭喜姐姐了!”钰灿由衷地为中敏开心,忍不住打趣作揖道,“举人夫人在上,请受钰灿一拜!”
中敏赶紧拦了钰灿,娇嗔道:“又捉弄我。你今年也十八岁了,也早该谈婚论嫁了。妹妹宽容大度,贤良淑德,即使钟周氏以前那般折磨你打你,你现在不仅不记恨她反而尊其若母,这是很多人都难以做到的。”
“老子的《道德经》上说,‘大小多少,抱怨以德。’意思是说,不管怨有多大或者有多小,也不管怨多还是怨少,我们都要用涵德雅量宽恕别人,况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姑姑。姑姑对我有养育之恩,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理应忘掉过去孝顺地对待她。”
“好个抱怨以德。”中敏点头。
恰时,中轩冲进寝间,他急急地抓着钰灿的手道:“钰灿,你跟我走,跟我走,现在就跟我到我母亲那里去吧。”
钰灿不作声,只是把中轩的手推开了:“中轩哥哥,你怎么了?”
“去母亲那里做什么?”中敏问。
中轩也不答,见钰灿不动,他忍着失落,轻声问:“钰灿,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脑子里又闪现爷爷说的那句话“遇到一个肩膀上有三颗红痣的男人,你就跟他走吧。”她认真地想了想,小声说:“我跟你走,中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