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心院即少龙和钰灿起居之所,林小曼住雕心院东厢房,平日里由流云照顾。小曼长得瘦弱,面色发黄,五官倒很精致,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甚是好看。不过,小曼很是怕生,见了钰灿吓得直往桌下躲,钰灿温柔又耐心地哄了小曼半天,她也没有从桌下出来的意思。
钰灿心知和小曼建立感情须得时间累积,这一朝一夕之间,断然不会有什么成效;流云正欲将小曼从桌下拉出来,钰灿忙止了她,担心为此小曼会心生排斥。
这时,晚霞过来传话:“少夫人,段管家来了。”
果然,这貌赛潘安、玉树临风的段汝成站在院落之中,正笑得一脸春风,见了钰灿忙一弯腰拜礼:“汝成见过少夫人。”
“段大哥,有什么事吗?”
“少夫人,在下按大太太的意思给您的院儿里送些物件,这是清单,在下与您清点交割。”说着,下人们鱼贯而入,手捧褂袄、床褥、成匹的丝绸绫罗、胭脂水粉、玉镯金钗、人参鹿茸。
“至于少夫人陪嫁的嫁妆,大太太说了,不入库房,全权交由少夫人归置。少夫人的嫁妆,暂且放在西厢房的两间偏房里。这是陆府随的礼单和偏房的钥匙,请您收好。少夫人若现在得空,汝成可照着单子与您核对。”
钰灿收了单子,笑道:“不用了,段大哥办事,我放心。也亏得大娘有心,按理说,今天我和少龙哥哥得亲自到各房各院儿上门请安才是,可巧现在少龙哥哥有事,待少龙哥哥空闲了,我和他再向各房请安。”
段汝成和下人们退了,钰灿打心里觉得大太太办事果然细心,一则为她安排了同为老乡的晚霞;二则考虑到钰灿新婚第二天向各房请安的回礼,特意早早叫汝成过来交代了嫁妆的归置及位置。若非大太太的这番心意,钰灿正愁着回礼的问题呢。
钰灿看了嫁妆的礼单,陆府给的嫁妆不在多,在于精,这也是考虑到路途遥远的因素,金银宝玉、珍珠玛瑙、绫罗绸缎、檀香木制的成套的床、桌、凳、椅、桶一应俱全,所谓的“千亩良田,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吧。她不过在陆府当了六年书童,竟然能得陆府这般抬爱,陆府的这份恩情这一辈子她也报答不了。
辰时下刻,少龙从老爷书房回了雕心院,钰灿同他商量回礼之事,不想少龙早考虑了这一层,前一天已命来荣备好了回礼,钰灿问了礼单,少龙给父亲准备的是一套金丝软甲、大太太是一盆红珊瑚、二太太是一串沉香木佛珠、少珠是翡翠玉镯,其他管家、婆子、丫头、下人等一应发放喜钱。
钰灿想了想,最终为大太太添了一条玛瑙项链、为二太太添了一尊玉观音、为少珠添了一盒白玉膏。
少龙和钰灿先去林老爷处,恰巧二太太李淑贤也在,钰灿分别向二位长辈送上回礼,林老爷甚是高兴;李淑贤见了少龙,自然也是笑弯了眉眼。临走,林老爷嘱咐钰灿道:“这几天钰灿多加注意,切记千万不能出府。你刚进林府,就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不是巧合。”
“发生了什么事吗?”钰灿不明所以。
“少龙没有告诉你吗?马家岭的事。”
少龙原本没打算将马家岭的事告诉钰灿,他早上从书房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常胜增派四名家丁专门护守雕心院,严密监视钰灿行踪,严禁钰灿出府,相信这样的安排足以护她安全。他不愿刚入林府的钰灿心生恐惧,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但,既然父亲提起了这事,他也就不再隐瞒:“钰灿,早上父亲叫我去书房,商量剿灭马家岭盗匪。”
“马家岭盗匪?”
“对。马家岭的盗匪头子,姓马名天放,人称马剥皮,被他抓了去的人十有八九被活生生剥了人皮。他手底下有二百多号人,仗势马家岭天然隘口屏障,作奸犯科、无恶不作,宝庆官府派兵清剿五次均以失败告终,还白白搭上了几百人的性命。就在三天前,马剥皮给林府送了门条,要林府十日内为马家岭送一名年轻貌美的女眷。”
“所以,父亲早上的时候命令所有女眷一个月内不能出府。”钰灿终于意会林老爷的良苦用心。
林有为道:“正是如此。”
二娘也上前特意嘱托:“马剥皮,此人心狠手辣,做事倒是说一不二的,说了要林府女眷,这几天肯定会有动静。钰灿,你一定要小心些。”
“我会的,二娘。”
“因为我,你才会走入这样的险境。”少龙看着钰灿,坚定地说,“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从老爷房里出来,穿过两个院落,便是大太太的住处“清心园”。少龙和钰灿到了大太太房中,见少珠也在,不过坐椅子上气嘟嘟的,脸上的泪痕弄花了香粉,本来不好看的脸,看起来更不怎么好看了。
钰灿将珊瑚和玛瑙送给了大太太,也对大太太的周到照顾发自肺腑地表示谢意,大太太乐呵呵地笑,嘴上直说:“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
钰灿将翡翠玉镯和白玉膏给了少珠,少珠也不接,只是气呼呼地说:“谁稀罕这劳什子!翡翠我多的是,也不缺你这只!还有啊,这白玉膏你送了其他人吗?只送了我对吧?嫌我长得不够好看才送我的,是吧?”
“少珠,怎么跟嫂嫂说话呢?”大太太一旁忍不住开口。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少珠。白玉膏是我用玉兰花、百合花、荷花、冬瓜和冬天的雪水调制的,每年只能做三盒,并无更多的。因为不多,所以显得精贵,送你这样的年轻女孩才最合适。”
“年轻?我今年二十岁了,比你足足大了两岁,年轻的人是你才对吧!”林少珠越说越气,“你倒好,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举人夫人,哪天有了缺,我哥封了官,指不定还是个几品夫人呢!我呢,二十岁还没嫁出去!好不容易有个钟意的,都是因为你,彻底给搅黄了!”
“即使没有钰灿,我也不会和黄素莺成亲的。”少龙冷冷地说。
“为什么呀?!”少珠的眼泪滚落下来,“黄素莺的美艳、黄素莺的柔媚是她能比的吗?!再说,你从小排斥女人,成亲不过走走过场、应付父亲而已,你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娶谁不是一样?!”
“住口!”少龙有些发怒了。
“我说错了吗?你敢说昨晚你和她已经圆房了?不敢是吧?!”少珠哭着冷笑,“既然无论娶哪个女人都是娶,无论娶哪个女人都并非你所爱,为什么不娶黄素莺?你就是不让我嫁给绪永!你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少龙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他朝朱君如弯腰施礼,冷声说:“大娘,少龙和钰灿告退了。”音落,转身出了房门。
朱君如忙声喊少龙,却不见了他的影子,朱君如赶紧笑着跟钰灿说:“钰灿,你跟少龙说说,少珠其实并非真的怪他。你们成亲是老爷安排的,跟少龙并不相干,少珠也就是心里难过,口不择言。你们身为哥哥、嫂嫂的,多多包涵才是。”
“是。”钰灿行礼道,“大娘、少珠妹妹,钰灿去了。”
钰灿出来,少龙已没了踪影。只得回了雕心院,旁敲侧击地问晚霞,少珠二十岁仍待字闺中,是否有心仪的对象云云。说起少珠,晚霞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毫无保留地将少珠的事情和盘托出。
宝庆城中黄家,是做典当买卖的,家境也算优渥。黄家一儿一女,儿子黄绪永,幼时的一次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智障儿,年过三十也未娶到媳妇;女儿黄素莺,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本不愁嫁人,但黄家为了儿子的婚事,承诺谁家女儿嫁给黄绪永,黄家的女儿黄素莺便嫁给他家的儿子。有好事的媒婆一合计,林府的林少龙和黄家的黄素莺、黄家的黄绪永和林府的林少珠,不正好般配的两对么?黄家请了人来说亲,没等媒人说完,林有为盛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黄家仍不死心,知道朱君如和林少珠每月初一、十五有去城外“明空寺”上香的习惯,偷偷让黄绪永和少珠见了面。黄绪永脑子不好,说话不利索,但人长得高高大大、英俊挺拔,让少珠动心不已,在少珠看来,黄绪永是第一个不嫌弃她长相的人,一旦和黄绪永这样单纯如孩童的人成亲,认定了彼此,便是一生一世,那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么?
事情的脉络在钰灿脑中清晰起来,她唯一不解的是:既然少珠和绪永郎情妾意,为什么林老爷宁愿少珠独守闺房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就因为黄绪永的脑子不好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