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香楼外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所有的看客都精神一震,他们纷纷向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道袍的英俊青年被簇拥一干武士簇拥其中,他的脸色平静,可眼中却又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激动与兴奋。
这青年刚刚踏入天香楼,唐青枫便站了起来,花百灵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却见唐青枫忽然大笑出声,说:“龙兄,一别多日,别来无恙啊!”
那走进来的道袍青年终于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酒壶来,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向唐青枫,唐青枫接住,对着花百灵说道:“请姑娘取两幅杯盏来,我要与龙兄豪饮。”
花百灵大喜,看来对方不仅无仇而且交情匪浅,她的担心也瞬间烟消云散,连忙取出杯盏来,摆放在桌上,亭亭玉立在一旁。
那龙家三少见了这一幕,嘴张得都能塞下几个大馒头,他连连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干看客也瞬间明了,怪不得对方如此强大,原来也是仙人,而且还和龙家大少龙傲天是旧相识,原本一场众人期待的龙虎斗,却变成仙人聚,但看客们却更加兴奋,一下子出现两个仙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福泽,日后也有了在朋友面前吹嘘的资本。
且不管看客们如何想,花百灵厢房的门已然关上,她也识趣的走了出去,龙三公子更加不敢招惹此女,反而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花百灵也施了一礼,随即俩人都站在这房门口守着。
天香楼一反以往的喧闹,反而宁静无比,就算是刚刚来此楼的人也都是静静地坐下喝酒,不敢喧哗。
屋内,唐青枫举杯,龙傲天亦是,俩人一饮而尽,口中再次发出啧啧之声。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龙傲天放下酒杯。
唐青枫点头,说:“我也没想到你的家竟然在中州城。”
龙傲天哈哈大笑,说:“我更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当我那三弟描述了你的容貌后,我便心中有所猜想,可没想到真是你,幸好我备了此酒。”
酒虽非好酒,可情真便好,又何论酒的贵贱?
男人的友情有时候清淡的就如这酒,外表看不出什么,似水般透明,可实际上却浓烈如火,可付出一切。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谁也没有停下,直到酒壶空了,花百灵又送进一壶,两人继续。
唐青枫没有问龙傲天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他知道,龙傲天会先告诉他。
果不其然,龙傲天忽然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
唐青枫笑了,他说:“我不用知道,我只用知道,你活着,而且能陪我喝酒就好。”
龙傲天大笑,说:“你想的和我一样,看见你活着,我也真的开心,来干一杯!”
“干!”
酒尽,龙傲天叹了一声,还是说道:“那日,我本以为必死,可是没有想到魔宗进犯,我战胜了那个开灵初期的修士后,第二个挑战者刚刚上台,那黑色的手指便落了下来,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手指的力量,毁天灭地,断绝生机,第二个挑战者还没有发出一丝丝声息便在我的面前化作了飞灰。”
龙傲天说着又为自己添了一杯,唐青枫没有打扰,只是听着,那样恐怖的遭遇一定给龙傲天的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说出来,会好一些,可是对着凡人说却毫无意义,遇到唐青枫,他高兴,是真的高兴,终于可以将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吐出。
他继续说道:“在生死关头,我没有想到,我的师尊救了我,他一道灵光将我罩住,在这道灵光里我侥幸活了下来,可随后的,又有不少的魔修从黑云中,从山脚下杀了上来,我只是一个开灵初期弟子,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逃,为了活着,我只能逃走......”龙傲天说着,原本那骄傲的眼中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的逃亡一定很辛苦,一定是吃尽了苦头,而他心里也一定是万分的自责,他的师父救了他,可他却掉头逃走,他恨自己的懦弱,可是他更怕死。
有谁不怕死?
没有人。
死亡面前,人人都会自保,或许有人会选择大义,可那毕竟是少数,龙傲天在凡间有高贵的身份,他不必去死,他依然可以活着,过着锦衣玉食,富贵无忧的生活。
于是他逃到了中州,回到了龙家。
故事很短,可经历的一切一定很惨。
听完龙傲天的讲述,唐青枫又灌下一口酒,没有说话,他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他已经走到了绝境,无路可逃,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手上的黑斑就如同一柄收割生命的利剑,寸寸向他的脖颈逼来,而他竟然没有退路。
“活下来,就好。”唐青枫说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又是一口黑血吐出。
龙傲天大惊,他猛然站起身,一把抓过唐青枫的手腕,当看到他手腕上的黑斑时,龙傲天全身都如同被电流击中,呆愣在了那里。
“寿元之伤。”他一字一顿的说,这时他才注意到唐青枫的头发竟然已经有些灰白色,而且这种灰白还在蔓延。
“无妨。”唐青枫抽出手,笑了笑说。
“你还笑得出来?”龙傲天捏住唐青枫的脉门,说。
唐青枫带着笑意的眼,看着龙傲天,他说:“为何不笑?”
龙傲天被这一句问的梗住了。这一瞬间,龙傲天原本死灰般的心忽然又受到了极大震动。
良久,他叹了一声,放下唐青枫的手腕,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怅然失神,说:“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他没有说,唐青枫心里却知道,他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管如何,我今生能够遇到你,已然很开心了。”
龙傲天苦笑,说:“你还真是看的开。”
“有什么看不开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死,早死晚死并没有太大区别,重要的是死的开心。不是么?”唐青枫似乎毫不在意。
龙傲天笑了,他说:“你说的有道理,既如此,我们就大醉一场如何?”
“甚好!”唐青枫击掌大笑。
酒,不知喝了多少,唐青枫醉了,龙傲天也醉了。
天色暗了又明,秋风来了又散。
龙傲天醒的时候,唐青枫已经离开了,花百灵在龙傲天的安排下离开了天香楼,可她也没有接受龙傲天的馈赠,而是用自己积攒的一些银子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馆,从此,中州城里少了一个花百灵,多了一个百灵酒馆。
虽然寿元将尽,可唐青枫的修为境界毕竟高龙傲天一层,所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还是很容易的。
唐青枫走后,龙傲天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七天七夜不吃不喝,随后忽然离开龙府,带着再次前往了青山宗……
唐青枫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想要进京赶考的书生,他走在大道上,不知不觉,日落日出,无数形色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而他却如行走在画里,眼神中带着沧桑,带着对生死的感悟,对人生的感悟,他开始思索圣人之言,他开始印证,他开始观察周遭的一切。
甚至不知不觉间他都没有发现,他的头发开始变得更加灰白,他的皮肤开始出现一道道皱纹,这皱纹越来越深,他的生命力渐渐地衰弱。
直到他走在一片湖前,这片湖呈翠绿之色,湖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翠竹,风起时,竹叶摇动发出沙沙地声响,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唐青枫走的累了,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坐在这湖前,静静地看着。
“年轻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陪我钓鱼了。”一个声音带着沧桑,沙哑且苍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忽然出现在唐青枫的耳边,唐青枫心里一惊,他虽然寿元将尽,可是他的神念却在这些时间里已然恢复,法力也已经恢复,如果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就算是武功高绝的强者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旁边,而且自己此刻的容貌看去早已经临近古稀,可对方却称自己是年轻人,说明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不过,唐青枫也并不畏惧,不管对方是何人,自己一个半只脚踏入黄泉的人,又怕什么,他微微一笑,没有去看那说话之人,他说:“老人家在这秋风瑟瑟中于此垂钓,真是好兴致。希望小子没有叨扰到老人家。”
那苍老的声音说:“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垂钓了,你能来,我很高兴。”
唐青枫听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他转头看向那发出声音的老者,可当他看去时,他的头皮顿时发炸,他的身体犹如被雷电击中,剧烈颤抖。
这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童子。
这童子圆脸粉唇,头上扎着两个发髻,脑后留着一个小辫,小辫尾端用一根红丝线系着,他穿着和身材大小十分不相称的金色长袍,闭着双眼盘膝坐在枯叶上,莹润的小手上拿着一根枯竹做的鱼竿,鱼竿上没有丝线,水中也没有鱼钩,自然也没有鱼饵。
唐青枫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的又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没有再去看,而是将目光转向碧绿的湖面。
“我的神念居然无法深入这湖水!”神念是修士开灵中期之后拥有的一种特殊神通,神念可出体探查,也可穿透墙壁等障碍,可是他发现自己的神念竟然无法穿透这碧绿的湖水。
这不由得唐青枫不惊讶了,这湖水的古怪也让他猜测连连。
这时,唐青枫忽然又发现身后的景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路还是原来的路,可是景已经不是原来的景,这一切的诡异让唐青枫有些心悸,纵然是将死,可他也不由得感觉到毛骨悚然,四周也是寂静的可怕。
“前辈可曾钓上过鱼儿?”唐青枫尽量将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问道。
那童子听了,口中发出苍老的声音,说:“鱼儿已经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