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流民聚了过来,眼看着跪在队伍四周的百姓越聚越多,前路与后路都被人群挡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就在刚刚,萧衍的心神其实已经开始被仇恨控制,他的双眼变得血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完全进入内心世界的萧衍,就这样慢慢的向前走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被一群流民围住,萧衍这才惊醒,以为有人要害他,慌忙的就要拔出腰间的佩刀。陈庆之从背后按住了他拔刀的手臂。
“雍州祟兴县白山里里长张兴,拜谢大人活人之恩。”说着这位年过半百,满头白发的老者带着一众流民拜了下去。
萧衍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边上前,一边摇了摇还不太清醒的脑袋。“老丈快快请起。这都是举手之劳。百姓有困难,我们能接济一些,就接济些,这都是应该的。晚辈实在承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
萧衍手忙脚乱的扶起张姓老者,却发现手掌接触之处,一片冰冷,老人原本粗壮的胳膊只剩下了骨头。从小接受的教育让萧衍对于尊卑秩序不是太敏感,反而将长幼之序放在首位。从没有见过如此瘦弱的身躯,萧衍搀扶着老人,一时语塞,说出的话没有了文人的咬文嚼字,反而是这些蒙难的平头百姓心中最受用的话。
“好人啊,大人好人啊。”张兴原本是一里之长,但是家乡连绵战火,他这个地方小吏根本就没有能力帮助自己治下的百姓,只得带着他们来到都城,想讨得一口活命粮食。谁知道却被城中高管野蛮的拒之门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曾经面对那些高官的绝望,与此时萧衍的平易近人,坦诚相待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人干涸许久的眼睛,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用尽力气,张兴挣脱了萧衍的手臂,再次跪了下来。“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答应。”
“老丈,您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事就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萧衍在这位老者身上似乎看到了祖父的身影,见其再次跪了下去,有些茫然无措。强行搀扶,又怕伤了老人本就已经残破的身躯。回头看了眼陈庆之,萧衍说道。
“我们这些老骨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还请大人收留这些孩子,做个小厮,杂役,他们的命就是您的了。”萧衍有些不明白老人的用意。
老人的话却正中陈庆之的意图。
“老丈,您快请起,这些孩子都是爹生娘养,我们大人怎么可能把他们当做下人。”陈庆之抢在萧衍之前答道。
老人见这个一直站在眼前大人身边的年轻人突然开了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庆之默默向萧衍示意,从小培养的信任,两人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们大人可以收留这些孩子,但是具体做什么,还全凭孩子们的意愿。”陈庆之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们大人乃是兰陵萧家家主,老家主新丧,我们大人仁孝,此次就是为了将老家主的遗体运回老家安葬。如果孩子们愿意,可以加入我们萧家的护卫队,一方面可以学些本领,一方面待得我们大人送葬归来,入朝为官,这些孩子也可以凭借本领,加入军队,建立功业。”陈庆之说道。
老人有些犹豫,建功立业固然好,功名旦在马上取吗,但是如果这些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跟孩子们的父母交代。
“当然,我们大人待人宽厚,如果他们之中有人不想从军,只想做萧家下人,也是可以的。”这些孩子中肯定有一些年岁还很小,贸然让他们加入军队,只会是让他们去送死,先作为萧家家仆,几年过后,这些孩子将会是最忠心的。
“我先拜谢大人隆恩了。”张兴再次拜了下去,“这一拜是我代这些孩子和他们家人的,两位大人还请不要推辞。”
老人用尽全力站起了身。颤颤巍巍的,陈庆之二人急忙扶住。“我会把大人您的恩典告诉他们,全凭他们自己选择。”
”老丈无需再多礼,我们会在前方的紫金山做短暂停留,您通知想要加入的孩子,一旦考虑好了,就到那里找我们就可以了。我们晌午就会再次启程,还请您叮嘱孩子们,别误了时辰。“陈庆之善意提醒道。
“好,好,大人您走好,我会通知孩子们的,必不会误了时辰。”自齐魏两国交战始,雍州便成了人间地狱,先是官府抓壮丁运送辎重,魏国打过来,为了减少大军后方受到的威胁,更是大肆屠杀原本世世代代生存在雍州的人民。从那时起,张兴布满皱纹的脸就从未露出过笑容,逃难路上,流民队伍越来越小,乱匪,饥荒,战乱,原本的流民已经十不存一。老人的泪水也早已流干。
直到遇到眼前的两位大人,不管这些孩子的前路如何,他至少为那些在逃难路上牺牲的同乡,留下了香火种子、
老人用完全不符合其身体状态的速度迅速跑开,消息很快传遍。原本就对萧家感恩戴德的流民,此时更是激动的纷纷落泪。有些老者,更是一边落泪,一边捻土为香,颂唱着不知来自何处的经文,虔诚祈祷上苍保佑这些好心人。
陈庆之一番解释,萧衍自然也明白了其用意。知道其是为自己做打算,心中感念,一边与陈庆之点头示意,一边叫来了萧管家。
“我们只保留两天的干粮,其他的都分出来,交给那位老人。”萧衍吩咐道。
家主萧衍的吩咐,萧管家自然不会反对,很快便执行下去。
流民们从张兴口中得知萧衍的承诺,有孩子的回去与家人商量,没有孩子的,也怀着感恩的心情,为萧家让开了道路。
流民搭建的房屋渐渐变的稀疏,这支队伍向前走了约莫十里,便看到就在前方的山丘,紫金山到了。
萧衍知道,与父亲分别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