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季，福建莆田，南少林寺。
凌晨时分，天上无星无月，夜沉如黑绸，万簌俱寂。山霭袭来，带来山中的丝丝清风，轻轻拂过这千年古刹，一片静谧，只有风与树叶摩挲的细细碎碎之声。忽尔，风中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窃窃私语，悉悉索索，宛似老鼠啃噬食物一般，又恰似石投静水，掀起阵阵微澜，打破了寺中正中央大雄宝殿的庄严肃穆和宁静。
……
“小莫，你确定那些和尚都睡了?”一个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类似孩子变声期的声音带着迟疑说道。
“差不多吧……要不然你以为那些光头跟你我一样会躲在这快把人憋死的小桌子底下数星星还是数羊羊？……小向，不是我说你，你胆子要大点。没听人说过吗？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另一个懒洋洋而又略带不羁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答道。
“可是……嗯，我总觉得偷菩萨的东西吃会不会不太好？”低哑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那你给我找点东西来吃。小向，我们可是饿了整整三天了，再不吃点东西，我们就要变成饿死鬼了！到时候，佛祖不但不会领你情，觉得你没有吃他的供品，带你去西天圣地享福，还会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让你尝个够……再说，我们偷吃个供品算什么？我们……我们不是早就应该下地狱的吗？”懒洋洋的声音略带嘲讽地说道，语气中透出淡淡的萧索和丝丝的难过。
声音如退潮的海浪顿时沉寂了下去，似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中，没有了说话的心情。
他们本都是流浪在莆田市区一带的两个孤儿，不知父母。从记事起，就是在大街上流浪、乞讨、行窃，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轻蔑，乃至毒打；但他们又不爱去福利院和救助站这种地方，即使在好心人或警察的干涉下，不情愿地进去了，不出一两天，就肯定会变着法子出来，在大街上就会又看到他们哥俩大摇大摆、逍遥自在的身影。
两年前，他们被一个叫黄老大的人强收为小弟。每天的工作就是跑到大街上想法子、使手段弄钱，比如乞讨、偷窃或者其他什么别的不太光彩的路数。要是交不够黄老大规定的份子钱，他们那一天就别想有饭吃了，甚至在黄老大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饱尝他和一帮手下老拳的味道。日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快活逍遥了。逃了几次，黄老大看得紧，逮回来就是好一顿毒打。几次过后，两人也就死心了，不再提逃跑的事了，安心地替黄老大在街上弄钱。二人一个机警灵巧，一个聪明能干，加之敢打肯拼，每天在街上坑蒙拐骗、提包划口袋地，却也是弄到了不少钱，倒也很得黄老大的看重，成了团伙中得力的赚钱工具。虽然少了一些自由，但小日子似乎过得也不错。
今年中秋，他们正蹲在小小的院子里一角，大口地啃着刚从黄老大那领来两个小不溜丢而又硬涩难吃的月饼，一边嘀咕着黄老大的黑心：这月饼一年比一年更小，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弄两个月饼硬币来给他们吃。“哐当”一声巨响，把他们惊得如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从地上蹦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威武的警察像天兵天将一般，突然从他们的住所破门而入，将黄老大团伙一网打尽。尽职的警察们也没有放过这两个张大嘴巴，口里还含着月饼渣子傻傻站着的少年，将他们一并带回了派出所。
……
两个年轻，看上去还残留着些许学生气息地年青警察负责讯问他们。
“名字？年龄……”脸上还有着几个青春痘的警察威严地问道。
小莫笑嘻嘻地抢着答道：“小莫，十一岁了。”
小向想了半天，朝小莫笑了笑，方才慢条斯理地答道：“小向，十二岁了。”
小莫一愣，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向嘿嘿一笑，朝他得意洋洋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大名……啊……大名？知道不？还有籍贯是哪儿的？就是你们是哪儿的人。还有你们的父母呢？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另一个脸上戴着一副黑框无边眼镜地警察善意地提醒着。
小莫和小向互相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很有默契地一起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答道：“没有大名。小时候在土地庙里抓阄，想给自己弄个姓名的。只是没钱，所以也就没给土地公公上供，得罪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气之下，给我们随便一人丢了一个姓，不给名。后来，也就这样叫了。至于哪儿的人，嘿嘿，那要问我们的父母了……而父母，呵呵……对于我们来说，这世上是没有这种动物的……啊，呸！！”话到最后，他们还齐齐地朝地板上吐了一口黄乎乎、粘乎乎地浓痰。
两个年轻的小警察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每年像他们这样被父母抛弃，整天在大街上因流离失所，无所依靠而得不去偷、去抢，甚至被迫加入犯罪团伙或组织的孩子，单在莆田市就有成百上千，全国更是多得如地里的野草，一抓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要经费没经费、要人手没人手，根本没有办法处理……于是两个小警察只好照本宣科狠狠地训诫了他们一番，就开车把他们送到当地的一所公办福利院，然后完事走人。
只是浅滩焉能困游龙。小小的福利院怎么能困得了鬼灵精怪的他们？第二天，他们就从福利院里轻车熟路地溜了出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只是因为黄老大的事，他们暂时也不敢在市区内混了，就一溜烟地跑到周边的乡镇集市里东逛逛、西遛遛，顺便抓只鸡，祸害只鸭，再挖点地瓜，摘个苹果梨子之类的，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日子倒也过自由自在，惬意无比。
只是从前天开始，霉运似乎悄悄地找上了他们。刚在集市一户人家门后熟门熟路地偷偷摸了一只肥肥的大母鸡，心中正得意时。就听一声大喝，回头一看，大肥鸡的主人正满眼怒火地盯着他们，手中拿着一把亮闪闪的……亮闪闪的大菜刀。登时把哥儿俩吓得是屁滚尿流，连忙把大肥鸡往地下一扔，撒开脚丫子就不辩东西地夺路而逃。那本在睡梦中的大肥鸡被他们一摔，不满地“咕咕”叫了两声，扇了扇翅膀，不慌不忙地踱到一边去，施施然地伏下身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而鸡的主人则是像打了鸡血一般，直直把他们撵出去三四里地，眼看两个偷鸡贼疾疾如丧家之犬，实在追不上了，方才悻悻而回。
被追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兄弟俩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闷气，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禁不住“哈哈……”大笑了一阵。
不多时，他们又蹑手蹑脚地拐进附近的一个果园里，想摘几个新鲜的果子尝尝鲜、解解渴。不料刚刚把手伸到那青青红红、令人垂涎欲滴的鲜嫩果子上，只见果园主人不知从哪棵果树后面冲了出来，仿佛受惊地公牛一般，双眼通红，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一下子就朝他们抡了过来。小向和小莫大骇，不由抱头鼠窜。这一次，果园主人好似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一样，粘在他们身后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几把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这才恶狠狠地瞪了他们狼狈的背影几眼，喘着粗气，从鼻子里迸出一声不屑地“哼”声，将锄头扛在肩上，不紧不慢地返回果园去。
兄弟俩盯着果园主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当中，方才松了一口气，对视了几眼，“嘿嘿”干笑了几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时“呸”地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心中像是有一万只***闪过，欲哭无泪，心下都有些后怕：若不是长期在街上混，被人追习惯了，练就了一身不俗的“跑”功，今天怕是走不脱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已经有些胆颤心惊的他们，真正说得上是流年不利，倒霉到可以说喝凉水都塞牙缝。战战兢兢地出手了几次，不是给主人恨恨地逮到，就是被过路的路人或邻居凑巧地给发现了，于是一场场围追堵截的好戏周而复始地上演了。若非他们一身“跑”功着实厉害了得，恐怕他们又得要到某个熟悉的地方去吃上几顿免费的餐食去了。
如此三天下来，除了几个又青又涩的不知名山果和几口山泉，哥儿俩就再也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直饿得他们前心贴后背，头晕眼花，看到什么都想咬上一口。只是这两天的悲惨遭遇，使他们患上了草木皆兵症，等闲不敢轻易靠进乡镇集市和农户人家。好不容易打听到西天尾镇林山村九华山上的南少林寺要举办三年一度的武术节，规模盛大，人来人往，热闹无比。饥肠辘辘之下，两人一合计，心想这是个混水摸鱼的好机会，最少弄点吃的应该没有问题。于是鼓起余劲，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南少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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