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最后的阿奴依看着刘乾桂脸上贪婪的神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凡少爷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同行,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贪婪的饿鬼,贪得无厌,真是……他不明白的是,就像他们的队名山鹰一样,只因为觅食而聚在一起的鹰,并不知道各自飞翔的目的。而他的责任,只是一个向导。而对于岳凡,他可能又多了些特殊的感情罢了。
一行人在密林里穿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气温也丝毫没有降下来的意思。
刘乾桂终于被刘青山放下来了,一边跑还一边止不住地埋怨:“就你这个死脑筋,永远发不了财!像你这样,永远就是一个贫民!贫民!”刘青山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眼里,现在一切都比不上整个队伍的生存重要。
刘乾桂又嘬着牙花子接着说:“真搞不懂我们老刘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板子!我不知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几头牲口,反正我要养老婆养孩子,还要自己过得很好!我要想去酒楼就去酒楼、想去玩骰子就去玩骰子!你干脆别跟着了,回家种田去吧!”
刘青山依旧是没有表情。但是阿奴依跟夏洛克却鄙夷地望着刘乾桂,看得他闭上眼睛,满不在意地唾了一口,识趣地闭嘴了。
阿奴依站定了,倾着耳朵仔细听着,蛇群好像没有追过来:“凡少爷,凡少爷,阿奴的身子不行了,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呼,呼。”岳凡点了点头:“要是大家都没意见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刘乾桂在树荫里坐下,拿出一只精致的古董怀表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刘青山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默默地看了一眼。他装着没看见,继续沉醉在金山银湖的梦里。“小子,我去前面打探一下有没有水源。”刘青山卸下背包,对岳凡说。
“青山哥,这里不宜久留,还是不要脱离大家为好啊。”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说着刘青山就朝林子里面探寻而去。他走过刘乾桂身旁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刘乾桂依然装着没有看见。
“哎,青山大哥就是太过正直了。阿奴听说,那些贪财之人来世就可能变成那些贪婪的阿修罗……”阿奴依喃喃地说。
“喂!老头!你什么意思!”刘乾桂正郁闷着,闻言暴起,小小的眼珠瞪得就快掉出来,手里的怀表被捏得紧紧的,表盖都快要碎掉了。“啊,刘先生切莫见怪,阿奴不是故意的。阿奴是想起了往事才自言自语……”阿奴依用手遮住脸,蜷起身子害怕被打。
“有种你就明说!不要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
阿奴依走到夏洛克身旁,装着一本正经地好像商量起什么事情来。刘乾桂啧了一声,这才拿起怀表小心翼翼地检查,然后拿出一块精致的布片仔细地擦拭着。这样的情况是岳凡最难应付的了。刘青山和刘乾桂一个少言寡语,一个尖言刺语,岳凡跟他们一个是自言自语,一个是被回敬得不言不语,所以也索性不怎么交流。好在刘青山他了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正直的人;刘乾桂呢,毕竟是跟郭伯伯搭得上的人,虽然嘴巴烂点,牢骚发完了也会规规矩矩地办事情。何况他们都是比岳凡高个辈分的人,再怎么说也是前辈,岳凡不好直截了当地提意见。
夏洛克呢,看上去比岳凡稍小一些,但他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倒像是经历了多年的风霜,不,风月。那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贵族气息,让人感觉亲切却又不敢亲近。有些人哪,就算他穷到一分钱都没有,依然是个贵族。既然是半个毛子,那他父亲应该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岳凡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不仅是华镶会几千号商人中的佼佼者,更是一个令巴蜀毛贼们闻风丧胆的镖师。从小在镖局中长大的他亲眼目睹了父亲每一个英姿,而且为自己继承了父亲的相貌和斗技感到无比骄傲。要不是父亲手把手地教,刚才对付眼镜蛇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顺手了。只可惜……刘青山回来了,手里端着罗盘和地图。
“老爷子,过来一下。”刘青山把罗盘放在地图上,空出一只手拿铅笔,一边思考一边画着。“喔?”阿奴依慢慢走过去,和他一起研究起来。
“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听到很大的水流声,应该是瀑布。”他在认为是瀑布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啊,我想想,在背崩是有很多瀑布。”
“就是说我们已经快要到背崩了?”
刘青山在地图上“背崩”所在的地方画了一个十字,向阿奴依寻求答案。“没错,这儿的林子气息确实与刚才不同了。”说着阿奴依深深地吸了口气,动作恰好被刘乾桂看在眼里,他立刻冷笑起来:“老头子,不懂装懂卖弄个啥!”
“队长,既然这样,那就朝瀑布前进吧。”夏洛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嘴边扬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已经浸入了清爽的涟漪,“说不定还能好好洗个澡。”
“唔,看来是远离蛇群了,就这样吧。青山哥,麻烦带路了。”
刘青山小心地收起地图和罗盘,把铅笔插在胸前的口袋中,一言不发地寻着自己先前的脚步而去。刘乾桂拍拍腿上的泥土,小心地把怀表包好,放进里衫的口袋中。
盛夏的日头下,瀑布的水温还算凉爽,对于被汗水侵蚀的人们来说,无疑是甘泉。
岳凡就像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禁不住水滴的诱惑,放纵地嬉戏着。阿奴依在远处的石头上观察着他,若有所思。夏洛克就讲究多了,他先伫立在瀑布中,任水流拍打每一寸肌肤,接着再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一直擦到全身变成红色,最后才进入水潭慢慢地浸泡。他的表情是那么的闲适,就好像刚才不曾被蛇群追赶一样,就好像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受这样舒适的生活环境一样。刘青山和刘乾桂已经洗净了身体,靠着两棵树一言不发地坐着休息。时不时地刘青山会望着刘乾桂,待他发现的时候又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开。
阿奴依顺着岳凡结实的脊背往上看,目光在左边肱二头肌上逗留了许久。那里仿佛有一个莲花造型的胎记,阿奴依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念起来。
充分休息之后,轮到刘乾桂在队前开路。大家突然变得很沉默,岳凡一直想找夏洛克说话,无奈他似乎还沉浸在瀑布的良好感觉里。阿奴依也半闭着眼,总之就是不想说话的表情。岳凡叹了口气,干脆架起胳膊,撇开双腿走起螃蟹步来。
脚下软软的,唔,很不错的触感。一秒钟后,那种软软的感觉顺着小腿往上盘旋。四周传出嘶嘶的躁动。是蛇!
岳凡像只猫似的猛地跳了起来,随着他跃起的身影,果然蹿起了一条墨绿色的身影,张着大口,几乎是顺着他的裤腿蹿了过去。岳凡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要是他的反应再慢一秒,估计就要折在蛇吻下了。
这时候队前也传来了几声惊呼:“蛇!好多蛇!”刘青山抬起头,正对着树上一条倒悬的竹叶青,他猛地一缩脖子,青蛇腥臭的气息直喷到脸上。
刘乾桂和夏洛克背靠着背,火折子在阴暗密林里照出了层层叠叠的影子:树上,草丛里,青石边,到处都是盘着的,爬行着的蛇。有的艳丽如珊瑚,有的青如翠竹,有的灰黑色不起眼,却给众人带来巨大的恐惧。
忽然从密林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呼哨,群蛇涌动中居然出现了一个豁口。岳凡一愣,顺着豁口的方向望过去,在阳光和树影斑驳中寻找,灌木、苔藓、岩石、灌木、岩石……那是?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瘦,高,身上没有累赘的装饰,只看见杂色的布条,顺着身体的韵律缠绕摇摆。看不清楚脸,但是他却感到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游走。“女人?”岳凡疑惑地仔细看去,却再看不见什么人影,被打开的豁口正在随着蛇群的聚集缩小。再也不能有一丝耽搁了。
“走!”
岳凡挥刀斩断几条眼镜蛇,头也不回地大吼。
阿奴依睁大了眼睛,全身在哆嗦。“阿奴依,你怎么了?别停下啊!”
刘青山过去夹着他就开跑,但是阿奴依全身都僵直了,刘青山本来就背了个笨重的包,拿一个不配合的人完全没有办法。
岳凡这才发现,停下脚步和言语之后,四周安静得异常,就连树叶都纹丝不动。众人背靠背地围在了一起,与死寂中的什么对峙着。看不见的敌人,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出现。
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隐隐的爬行声,一条长约二十尺的大蛇探出头,斗大的三角脑袋探着鲜红分叉的信子,白色的蛇尾在草丛里若隐若现,头上长着两只角状突起。
“小……小青龙……”刘乾桂喃喃地说。
“那是什么东西?”夏洛克听不懂太中国的名词,瞪着奇怪之物问道。
“刘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来岳凡也不认识。
“莽山烙铁头,又叫小青龙!”刘乾桂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算是最大的毒蛇之一了。奶奶的,今天我们真是掉蛇窟里了,连蛇祖宗都爬出来了。”
“这倒好,它祖宗自己送上门来!”岳凡反手从背包里抽出长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倒也没真怕这些地上爬的长虫们。
小青龙在长草中一闪即没,蛇群像涌动的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夏洛克吞了口唾沫,从手臂上解下飞镖袋子,在胸前一字排开,聚精会神地盯着蛇群。岳凡不禁一瞥,好家伙,这小子居然用的金门十三钗!这种飞镖细而长,一边是锋利无比的刃口,一边竖着十三根倒刺,可投可刺可切可刮,操来需要绝佳的手感和敏捷的反应。刘乾桂入眼也倒抽一口凉气,这小毛子不简单啊。
“嘶……嘶……”吐着长长血红信子的蝰蛇紧贴着地面爬行,暗灰色的鳞皮,阴森的蛇眼里吞吐着猎杀的光芒。然而夏洛克手里的金门十三钗也不是盖的,飞旋着寒光铺天盖地般朝蛇群席卷而去。
“快走!”夏洛克一边大叫,手里的飞镖也没歇着。周围的群蛇,要么被利刃剖开身体,要么被倒刺直接勾掉一大块皮肉,运气不好的直接被钉进泥土和树干里径自摇摆。但那些蛇即使身体断成几截,暴怒的蛇头也能够在半个时辰之内保持攻击能力。对上这么一大群致命的毒蛇,只要被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夏洛克的身旁渐渐浮起一团血雾,但群蛇的攻势不减反增,再精湛的飞镖技术也只能起到短暂的阻击效果而已。
岳凡手握着长刀,刘乾桂也拔出了随身的匕首,刘青山夹着痴呆状的阿奴依迅速撤退,试图冲出群蛇的包围圈。“坚持住,洛克!”岳凡高声喊道,手中的长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把一条从树上倒吊下来的竹叶青砍落草中。“快!”夏洛克惶急地大喊,“飞镖不多了!”
一挂飞镖已尽,夏洛克左手用力扯下挂袋,右手抽出背包里的斩马刀,正欲肉搏。忽然瞥见草丛中青光一闪,二话没说当即一个后滚翻。果然,小青龙长长的毒牙从他的头顶越过,他几乎都可以闻到蛇吻里饱含的毒汁腥气。
“阿奴依!怎么办?”岳凡一边摆好架势,一边紧张地问着,他发现一击不中的小青龙又狡猾地潜回了草丛之中,白色的蛇尾迅速消失。可是出神的阿奴依却半晌没有反应。刘青山又踹了他一脚,方才缓过神来。
“长角的龙啊……它可是八部龙神的守护者啊!惹怒了龙神要怎么办!”阿奴依用颤抖的语气反复地说着,浑身发抖。“啧!”岳凡只觉得后颈一股凉气袭来,头也不回地向前滚出,顺势回手一刀,在躲避的同时砍断了一条金环蛇的头。无奈蛇群好像无穷无尽似的,照这样下去,众人不是被蛇咬死,就是被蛇活活累死!
“可恶!”
刘乾桂怒喊着,一条青色大蛇正紧紧咬在他的左肩,青色的身躯盘在他的手臂上,白色的蛇尾在他手腕处抖动着。不是小青龙又是哪个?岳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对毒蛇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蛇毒要是蔓延到心脏,那就是华陀再世也治不了,现在小青龙正咬在刘乾桂左肩……“还在磨蹭什么,小子!”刘乾桂大喊,他倒也有几分血勇之气,右手死死掐住了小青龙的七寸。可这青蛇好生剽悍,仍是死死咬住不松口,盘在他左臂的身体不断收紧。刘乾桂脸上顿时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喝!”
一道闪亮的刀光顺势而下,不偏不倚,正好将蛇头斩下,刘乾桂的左臂上只留下一道衣服破痕。群蛇没有了首领,也渐渐开始散去,众人经历了这场人蛇大战,个个都手脚发虚,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
“啊……哈哈……”
“总算……搞定了么……”
“刘哥!”岳凡惶急地抽出匕首,握住刘乾桂的左手要给他放毒血。
刘乾桂却大大咧咧地把他推在一边:“没事儿!你看!”刘乾桂从左肩隐藏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金灿灿的怀表,上面两个深深的牙痕,正是小青龙的杰作。
“妈妈的!”刘乾桂啐道,大战过后才觉得口干得紧,“这长虫还真猛,要不是这块老怀表,老刘我可真要倒大霉!”
“没事就好。”正说着,岳凡突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寒意,凉到骨髓。他转身一看,什么人都没有。再摸摸自己的背脊,刚才跟小青龙搏斗时,不知不觉,汗水已经渗透所有衣服了……刚才是错觉吧。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啧。”
轻轻的一声,仿佛就是舌头跟牙齿摩擦的响声。岳凡察觉到了,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黑影拖着长长的布条在丛林深处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