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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缘 因果循环

西藏,布达拉宫(唐代称红山宫)。

“来,来!今天是我吐蕃与大唐和亲的好日子!大唐皇帝将文成公主许给我,从此两家互通商旅,永罢刀兵!”松赞干布兴致勃勃地举杯,邀众人共饮。贵族们却一脸的阴郁,交头接耳,完全没有感染到松赞干布的喜悦。

“你们,你们什么意思?”松赞干布察觉到了异样,怒气冲冲地把酒杯放在桌上,大吼道,“怎么,难道你们对我这个法王有什么不满?”

贵族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冒这个头。松赞干布把酒杯举起,用力地砸在地板上:“有屁就放!这是我与大法王共同的决议,难不成你们想造反?”

贵族们慌了,造反的名头可不能随便当的。一个穿黑色袈裟的人站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恭声道:“法王,不是我们有异议,只是眼下这和亲,为何却唯独不见文成公主?”

松赞干布嗤了一口:“没出息!没见过汉族女人么!来啊,请文成公主过来!”

悠远的号角响起,响彻云端。布达拉宫的天空总是那么洁净而灿烂,如今却渐渐布满愁怨的阴霾。贵族们焦急地等待着,那些焦躁的面孔底下一定潜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愿。

“文成公主入殿!”

门人一声高呼,贵族们统统簇拥到门前,争先恐后地瞧个究竟。朱雀屏风下面,文成公主顶着七彩华盖翩翩而来。她举止如水,吐息若兰,身边仿佛有莺蝶飞舞,头顶好似有祥云环绕。她身旁的宫女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却也比不上她绝美的万分之一。只见她款款在正殿落住,微微施礼,朝着松赞干布投去撩拨的眼神。

松赞干布好不得意,没想到贵族们却倒抽了一口冷气。文成公主的身后,地面突然传出一声重击。众人目光掠去,赫然发现一尊高逾两丈的石像,适才由三十二个壮汉抬着。石像头顶盘曲的卷发,大耳垂吊,慈目善颜,颈项上挂着七十二颗拳头大小的念珠,念珠的一头捏在右手,左手捏成莲花状,文成公主便在那莲花投影的正中,微微发出金黄色的光。

“这是?释迦牟尼!”

“佛!这个是佛!”

“文成公主显像了!”

贵族们七嘴八舌地惊呼起来,松赞干布却没有在意那些恐惧的神态:

“哈哈,看,这就是大唐皇帝送给我们的另一个礼物,释迦牟尼大佛!我已在布达拉宫东边修建了一座寺庙专门供奉这尊大佛,叫做大昭寺!”

闻言,贵族们更加吃惊了,纷纷不解地望着松赞干布,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说笑。一个老者顿时趴在松赞干布的脚下,结结巴巴地哭诉道:“法王!

您这是要废除祖宗的教义么?”松赞干布赶忙扶起他:“长老何出此言?”

那老者偏偏不肯起来,老泪纵横地喝道:“法王!法王啊!您糊涂啊!”

松赞干布听得老者一席言论,四下寻思没了着落,一把拉起老人:“长老放心,此事我自有斟酌。”心下却暗自寻思开来。适才那长老对松赞干布说,中土的佛教和吐蕃的苯教针尖对麦芒,法王娶个中土女人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把中土的教义带进来,恐怕是对祖先大大的不敬。松赞干布当然最清楚不过,只是这佛像乃他与大唐皇帝密谋的结果,佛像潜藏的秘密,岂能在这种地方轻易讲出来?他一边对贵族们打着哈哈,一边暗忖道:哎,要怪就怪你们这些贵族过于强势了,别说我没教过你们矜持。看来,这场战争不容易打啊。

正在这时,赤德松赞进来了,贵族们立刻停止了吵闹,恭敬地跪下来。

赤德松赞先朝文成公主施礼,又来到松赞干布跟前说:“王叔辛苦了。”松赞干布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赤德松赞是松赞干布的老搭档赤松得赞的儿子,也是现在的三大法王之首。由他出面支持佛教入藏,贵族们就应该没有异议了。赤德松赞还倡议王族成员信奉佛教,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不过当下却是出了点状况。

大厅里突然飞起一只酒壶,直奔文成公主。文成公主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那酒壶早被旁边的宫女用屏风挡开了,却碎在了身后的佛像上。骚臭的食物残渣和着烈酒,立刻让大佛神圣的光芒黯淡了。文成公主轻轻皱眉,又立刻释然微笑,皓齿略启,朝东而承:“吐蕃贵族对我大唐皇帝的态度,妾身定当如实相禀。告辞。”

松赞干布急得像热锅蚂蚁,赶忙追过去。贵族们刚回头,便听得赤德松赞一声怒喝:“达玛!不像话!”那叫达玛的少年一脸桀骜,丝毫不把赤德松赞的训斥放在眼里。他高举酒壶灌了一大口,随手扔在柱子上,又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大摇大摆地离去。

赤德松赞怒不可遏,右手已然按在腰刀上不自觉地颤抖。

“大王息怒,这也不怪四王子,我们大家都……”

“嗯?你们也想如此不敬?”

“不不不,只是这事太过突然,大家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接受。四王子平时为人张狂,有个什么不敬的举动也情有可原……”

“哼!此子不除,定成大祸!来人啊,派五十个卫士将达玛严加看守,不准他溜出宫门半步!”

虎毒不食子,赤德松赞自然也是演戏给众人看,其中隐藏的深意也只有松赞干布看得懂。吐蕃的王权并不集中,很多权力分散在各个贵族手中,而这些贵族恰好又是吐蕃传统宗教——苯教的头领。要想从贵族手中收回权力,只有从教义根本出发。一旦贵族们失去了信徒,自然也就没有了力量。

于是,赤德松赞与松赞干布商量出这么一个和亲的计划,引文成公主入藏,主要目的却是用中土的佛教冲击苯教,从而借机瓦解贵族势力。

赤德松赞一共有五个儿子,长子臧玛,次子和三子早夭,四子达玛,幺子赤祖德赞。文成公主入藏后,在松赞干布和赤德松赞的帮助下,佛教大力发展。赤德松赞重用僧人,广泛修建寺庙,并支持王室成员出家,长子臧玛就是第一个。

可是,贵族们在暗中开始行动。他们暗中集结苯教徒向赤德松赞上书,略述:从占卜和梦兆说明不应该信奉佛教,如果信奉佛法就会使人民遇灾,对国家不利。设在王宫里的佛教道场应该丢在一边加以封禁,信奉佛教是不对的。赤德松赞毅然拒绝了请愿,为了遏制反佛势力的发展,他再一次领导王族、贵族、大臣们发誓,尊崇佛教。

好景不长,赤德松赞不久去世,由幺子赤祖德赞继位。他在父亲的基础上弘扬佛法,可是一场阴谋应运而生。他的哥哥,四王子达玛,俗称朗达玛,从小嗜酒喜肉,凶悖少恩,教徒们说他是牛魔王下界,因此在他名字前面加一个“牛”字。朗达玛带领贵族开展了凶暴的反佛运动,首先就把矛头指向了出家的大哥臧玛。他们栽赃臧玛不守清规戒律,赤祖德赞被逼将其流放。随后,又污蔑“韩阐布”贝吉允丹和王妃文统萨贝吉昂粗私通,使赤祖德赞在盛怒之下把“韩阐布”处死,王妃也自尽身亡。这些贵族大臣将赤祖德赞的亲信清除殆尽以后,发动了一场政变,并乘赤祖德赞喝醉酒时将其绞死。

朗达玛继位之后,对佛教展开了残酷的剿杀。他让赤祖德赞时期已经开工修建的佛寺都停了工,桑耶寺、大昭寺等着名寺院神殿都被封闭,小昭寺被当作牛圈使用。凡是佛教活动的场所都遭到查禁,许多佛像被迫从寺庙里取了出来,钉上钉子扔到河里。大昭寺里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像,据说也险些被扔到河里去,但因不易移动而被埋起来。又因为文成公主将佛像由中土运来,才使西藏有了佛教,所以文成公主被说成是罗刹鬼转世。寺内的壁画被抹掉以后,又在上面画上僧人饮酒作乐的画。朗达玛还烧毁了包括印度传来的《话里母陀罗尼经》梵文原本在内的众多佛经,数量与“会昌法难”不相上下。紧接着就是对僧人的抓捕和追杀,西藏上下顿时不得安宁。

正是这样,许多僧人带着典籍和器具潜逃出来,在贡堆一带秘密修行。

这其中有一位修得大成就的僧人,就是吉祥金刚。

吉祥金刚的上师白摩脱达,在朗达玛的爪牙到来之前,把吉祥金刚从密道送出,交给他一副鼓槌木鱼,并把达摩寺的镇寺之宝紫金龙印托付给他:

“我观藏土僧人无数,能有大成就者,非汝莫属。今为师舍命保汝,望汝思恩悔过,潜心修行。来日得大成就,以悲悯之心,杀非法之王。”吉祥金刚似懂非懂,在护卫们的帮助下,顺利潜逃至贡堆。

时年吉祥金刚九岁,每天靠露水、野果为生。他把紫金龙印供奉在山洞里,潜心钻研佛法。他主修三昧,每八十一天断水绝食,让大气在气脉中流转,大地在血脉中鼓动,借此感应天道,如此三年。终于有一天,一位空行母显像至吉祥金刚跟前,开口即语。吉祥金刚才十二岁,哪里见得如此场面!空行母手结莲花,微笑说道:“莫恐慌,我观藏土僧人无数,能有大成就者,非汝莫属。”

吉祥金刚一听,这不是上师白摩脱达临行前的话么,马上伏拜于空行母面前,恭声应道:“请护法指点!”空行母指向布达拉宫,沉沉地说:“朗达玛用残酷的手段迫害佛教,已种下深重罪孽,现在,请你以悲悯之心将其杀掉,我与你同在。”语毕即隐。吉祥金刚早就对朗达玛的暴行有所耳闻,如今受得点化,更是升起了无上的悲悯。如果不杀此王,他将继续种下罪孽,徒增未来地狱的苦报。念头至此,吉祥金刚收拾行囊,下山而去。

话说朗达玛在布达拉宫里终日饮酒作乐,这日正命歌女赤身裸体在牛骨上跳舞,突然没了兴致,便把滚烫的烧酒泼在歌女身上。歌女知道朗达玛的脾气,不敢大声呼救,只好含着泪默默忍下。

“太没意思了!”朗达玛起身,踢翻酒桌,径直出殿。仆从忙不迭地收拾,生怕他回头无端发火。朗达玛走到宫门前,大声说道:“我要在这里建一座碑,上面刻满歌颂我的诗句!现在!即刻!马上动工!”

一个巫师立刻卜了一卦,说这广场是王气的入口,如果在这里立碑的话,会阻碍王气的流动,进而导致宫中王气缺失,对王族的延续不利。

“什么?你是说我对王气不利?好大胆子!来人啊,把他的心挖出来喂修拉!”修拉是他养的鹰,朗达玛看着修拉一口吞下巫师的心脏,眼都不眨一下。

“哈哈哈!在这雪域高原,我就是最大的王!白雪作我步履,天穹作我衣裳!什么弥勒菩萨,我用泥土填满他心脏!来日挥兵东去,叫大唐皇帝替我牵羊!哈哈哈!”朗达玛双手高举,猖獗癫狂地大笑,群山都为之震默。

他哪里注意到,在布达拉宫广场的一角,有一位乔装打扮的僧人悄悄注视着他。

吉祥金刚自从亲眼目睹了朗达玛的暴虐,杀意更坚定了。为了接近朗达玛,他悉心准备,苦苦等待,终于到了石碑竣工的那一天。朗达玛在广场上大肆庆祝,宴席长达几十丈,各地请来的能人异士络绎不绝。吉祥金刚骑一匹黑马,穿着里白外黑的披风,表演奇妙的舞蹈之戏,吸引了众多眼球。

“把那个黑马舞者请上来!”朗达玛注意到人群中的吉祥金刚,便差人唤他上前表演。吉祥金刚爽快地答应了。他下了马,却不拴住,那马就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他亦步亦歌,走到广场的台阶下,向朗达玛鞠躬。

朗达玛很是欣赏如此懂礼节又善歌舞的能人,吉祥金刚一共鞠躬三次,每鞠一次朗达玛的笑容就更浓一些。可当他越发靠近的时候,朗达玛越发感到疑惑:他怎么会戴着佛徒的念珠?一个僧人,怎么敢跑到这里来?尤其是跑到我的面前来!难道……一切都晚了。

吉祥金刚早在内衣里贴身藏了弓箭,他第一次鞠躬时搭上了弓箭,第二次则张弓待发,第三次,他已踏上台阶,口中念道:“风环地,地环水,水灭火,金翅乌胜水龙,金刚石穿宝石,天种制阿修罗,佛陀胜狮子王,我亦如期杀非法之王。”言毕,对准朗达玛的胸口猛射一箭。朗达玛还来不及惊呼,便倒地而亡。

众卫士这才反应过来,吉祥金刚早就上马绝尘而去。他一路狂奔,直到贡加河边,策马冲入河中。出水之时,马身上的黑色颜料已被洗去,露出纯净的白毛。吉祥金刚也把披风反穿,混进马帮的队伍里,躲过了搜查。

吉祥金刚成为藏传佛教史上的英雄,但单凭朗达玛的死,还不足以让佛教再度兴起。朗达玛在位时期对佛教的打击可谓巨大,加之苯教贵族们根深蒂固的势力,佛教的创伤一时难以恢复,就连吉祥金刚本人之后也遭遇劫难。

相传苯教有邪恶的灵魂供养之法,可以将人死后的意志继承下来,供养修炼,最后形成超自然的力量,相传朗达玛便成了其中一个。由于他生前地位尊贵,死亡又非必然,故他灵魂的意志十分强烈。经过十几年的供养,朗达玛的灵魂终于消散,但谁也没有想到,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杰玛央宗冰川的移动!巧也不巧,吉祥金刚开坛说法,修建的寺庙正位于此。那冰川的移动将整个寺庙移至半空,用厚厚的冰块将其封存。吉祥金刚与当日在场的五百佛徒殒命于此,永世不得见天日。

此后的一百年,阿底峡大师由印度入藏,统一佛教典范,并且率众摒除苯教势力,佛教才再一次弘大发扬。可是,苯教并没有被彻底铲除,犹如当时的僧人躲在贡堆神山偷偷修炼般,苯教的巫卜们也在某处暗自延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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