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静,有些凉。月有些寒,人有些寒。水滴落在地上,绽放成无数冰屑,一滴一滴。大概是又少了一个人吧,晚哨后一如之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去议论,只是那些顽强藏在罅隙里的那些已经不在微妙的感觉很难蛰伏,蛰伏是为了更好的爆发,理由出来了,那这些感觉爆发还会远吗?
“长生啊,我有些怀念在学校的时候了。书上说当你有些想家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平时很少说话安静的像块木头的刘轩破天荒第一次主动说话了。大概那些不爱说话的人更感性吧。总需要诱因,大抵是今天班上又走了一个人因为想家的缘故吧。
下着决心要走,宿舍又少了一个人,只是没有人愿意提起这件事,或许都有些想家吧,只是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些原本蛰伏起来的情绪被第一个回家的人共鸣了。
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没人出声的时候,没人站出来的时候,都选择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直到一个人站出来后,大家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这样,或许知道其他人也如此,但是都不愿意自己是第一个发声站出来的,而一旦有了领袖或者牺牲者这些感情就会共鸣一点即着不用人再去做煽情的演讲,大概这就是以鲜血唤醒吧。
“我想可能是在外面过得不太顺利所以想家了,更多是觉得家里踏实所以想家了,可能因为想念亲朋好友所以想家了,可能因为家里有爸妈所以想家了......”苏长生还没有想到如何回答的时候,刘轩接着又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家。”沈雨辰正面回应没有避讳仿佛正在说的事情和他没有一丝关系,苏长生看不到被黑暗包裹着的他那无比熟悉的脸上此刻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那张脸一定淡漠得如同缝衣针撞击在琥珀上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痕迹。
苏长生想到了乡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想到了这首诗,那会儿余光中先生想的又是什么呢?是那头的母亲?那头的新娘?里头的母亲?那头的大陆?总是没有能团聚。可是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当我想家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心里暗暗地问自己,他左想右想,苦思冥想,琢磨了很久还是不怎么能想明白。
他知道说不清楚但是又明确了一些东西,想家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个他不能确定,但他知道,“那时候我是虔诚地爱着自己的,毫无疑问。想家的我可能是心疼自己了,可能是想要找到一些可以温暖一下自己的东西,也可能想感受一下来自非我的爱吧,也有可能还是爱自己呢。”
“雨辰,你多久没见过女的了。”苏长生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他不知道沈雨辰是故作坚强还是这些原本幸福温暖的此刻满是哀戚的东西真的不能泛起他那如同死海般内心的一丝涟漪,但是他明白一点此刻是在往伤口上撒盐,是刺激吗?他不需要再对这些悲哀的东西提高抗性,该结束了,转移注意力在有的时候远比安慰作用大,就比如此刻,一只经常饿肚子的人你告诉他如何提高挨饿能力远不如你给他一些温暖来得实际。
只是有的时候一句无心之言有可能又会造成一场大风暴,如同最初没有人知道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边一只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了几下翅膀,就有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丢失了一个钉子,亡了一个帝国。那说了一句女人呢?尽管在此刻完全不会覆灭一个帝国。
“三个月了,我三个月没有见过女人了,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面对一群大老爷们这么长时间,真是一种煎熬。”沈雨辰满腹牢骚,当你面对的东西也一成不变时还天天重复着同样的训练,你离崩溃不远了。
长时间的面对男性,会愈发想念女性这种生物的;天天吃土豆你总有一天会厌倦的,你会开始怀念白菜,就算它有千种做法,而事实上并没有千种做法,你每天需要面对的就是睁开眼无休止的训练和肖承兴那一张石刻脸与你每天清晨含着牙刷顶着惺忪的睡眼面对着跟你一样的战友,而这些战友不会换脸,肖承兴一如既往的面瘫,训练也不会少,日复一日的重复,会让人疲惫甚至会让人麻痹得开始质疑自己和机器的差异。
鲧治水失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围追堵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会激化矛盾,就像正常情况下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天天都能碰到异性,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只是大老爷们,一天你没觉得异常,一周你还是没有发现问题,那一个月呢?两个月呢?如果还没发现有问题,那就是你有问题了。
即使是在夜里你点燃了这些情绪,现实里依然没有女的,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因为想家离队的有,因为长时间没有见过女的离队的还没听说过,所以在这儿提没有女的,最多是互相调侃和互相伤害。
部队的生活挺枯燥无聊的,不仅仅是对于苏长生和沈雨辰而言,对这儿所有人而言都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来到这儿后你就会开始怀念外面了。但总需要找到一些东西,以此来证明你还活着跟机器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肯耐心去找,总能找到一些安抚自己的理由;如果你肯去找一些坚持下去的动力,总能找到让自己在暗淡无光的黑夜里找到一些散发着些许微光的东西。
班里走了两个人,总会有人来吧。他们这样猜测着,盼望着盼望着或许就真盼来了,只是人到底没有盼来,却等来其他的东西。
肖承兴说今天中午团内组织了手榴弹实投,这也是苏长生第一次实投,尽管有些紧张。人在面对过从未做过的事,会有紧张也会有期待,这些都是正常的心理反应,忐忑不安的同时又希望着能一次成功。
一次两枚,轮着上。“小长生啊,你别紧张啊,哥哥给你表演表演。”沈雨辰一脸淡定却又显得满是期待,苏长生知道大事不妙了。只见沈雨辰拿着两枚弹呼哧呼哧就跑上去了动作熟练的就像是他每天吃饭的时候总是先扒两口饭然后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接着才开始夹菜吃饭的过程一样没有丝毫停顿不拖泥带水。事实上提前演练过很多次,这些动作早就被刻在脑子里,只是之前的那些都是假投这一次却是实弹。
在第二道掩体等着前面的家伙投完后,轮到他上去的时候苏长生正在第二道掩体趴着看他,就看见肖承兴在跟沈雨辰说注意事项和强调动作要领,他头点得跟个已经饿了好几天的正在觅食的啄木鸟一样,他在肖承兴的示意下开始投弹了!拧开盖子捅破防潮纸扣住拉火环开始引弹,苏长生正打算感慨这动作姿势的标准的时候,觉得力量和技巧在此刻是真正完美的结合了,只是在他还没有感慨完的时候,事情总是会在这一刻发生惊天的转折,没有人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如果不存在这一幕,这一次投弹一定完美。
只是这一切在沈雨辰右手一甩,顿时肖承兴惊呆了,苏长生愣住了,沈雨辰事后说那一刻他吓尿了只觉得“完了,我要死了,不能陪你了,我还没有找女人。”他说那一刻他想了好多,他平时都没有想到的,只有在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才会想那么多。
只见那枚本该扔出去已经爆炸的手榴弹,拉火绳被拉出一半挂在他手上,他不知所措用那满是无辜的眼神望着肖承兴,还好肖承兴反应快,一抓一扔一踹一扑,一气呵成,帅呆了那一刻宛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电影里的剧情在这一刻就这么真实的上演了,人的反应力有时候科学都解释不清,正是这些科学都很难解释清楚的东西才成为了奇迹。他一把抓住手榴弹,来不及使劲就往掩体外一扔,接着一脚踹在沈雨辰的屁股上,沈雨辰就像沙袋一样被踹进了防弹壕,然后自己飞扑进了战壕!轰,外面的掩体就像被腰折了一样飞了一半出去,满是碎屑,肖承兴没事,沈雨辰却成了我们班第三个晕倒的人。
“雨辰,你说那一刻你怎么就愣住了?”苏长生一边脱鞋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扔出去,我就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感觉到完了?”尽管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了,沈雨辰还是一脸惊魂未定。
苏长生说:“我也觉得完了,幸亏兴哥,不然你就是第三个走了的人,不过你这是真的走了,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
“长生,以前我不觉得死有什么?而且也觉得自己离死这个东西还早,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些怕,这么直接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以前觉得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父母都不要我,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遇到你。在那一刻,我觉得我还是有一些东西舍不得放弃,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沈雨辰有些严肃也有些无奈。
苏长生觉得此刻沈雨辰严肃的样子像极了肖承兴,莫名的脑海中就想起了肖承兴,他们两个人的脸在他脑海中就这么重合在了一起。
“你是在跟我表白吗?如果我是个女的,我肯定就答应了,可惜啊,我是个男的。”苏长生赶紧抹灭了脑海中的想法打趣着。“放心,我会一直陪你。”说完后苏长生以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着,听着沈雨辰的呼噜声,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你说天上的星星运行的轨迹像命运吗?”苏长生透过窗户看着满天的繁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其他人说。
大概是此刻夜深人静,大概是“家”这个字眼勾起了回忆,整个房间就他一个人没有睡,思想这个东西很奇妙,你想的可能一日三餐下一顿吃什么,也有可能想的是家里那个你放在那条经常穿的裤子里还没有来得及用掉的几十块钱,也有可能是儿时藏在土里的玩具,也可以很远,也可以很模糊。
“别谈家了,我也不信命,对我们而言,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准备准备下连队的事了。”沈雨辰显然不想回答家这个问题,更不想谈论更加虚妄的连科学都解释不了的东西。
“长生,我想跟你到一个连队。”沈雨辰对苏长生说着。
“我也希望我们分到一个连队,这样就可以又在一起了。”苏长生翻了个身子不在望着外面的星空而是对着沈雨辰,满天繁星在上,营内星光如莲,洒在沈雨辰有些黝黑的脸上,苏长生笑了笑,沈雨辰也笑了,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也没人想要再说下去。
夜有些凉,没有人想到这么快,也没人希望这么快,只是分别从来都是很突然。
苏长生突然想起了家人跟他说的那些,他突然想起来了一点家人经常说给他听的他觉得是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是别人的故事的记忆露出了一点角,那些记忆很模糊很模糊,他看不清它的样子,只知道从无到有。
有一些小的时候的东西就好像突然有了萌芽,有些模糊,被浓稠得如同白色染料的雾霾包裹着东西,那块原本一片空白的地方,此刻变得看不清了,那些原本很近的地方此刻也慢慢变得遥远了起来。他不知道那些东西何时才会长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得清。就像苏长生现在也不记得是何时把那个铜锁拿了出来放在手里,在月光下,在星光下,满斥着古朴气息的铜锁表面泛着点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