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那么蔚蓝,风还是如此轻淡,那木屋就静静立在山旁,远处望去,还是如从前一般。但李元浩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忽地想起一首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诗本意是岁月流转,时节依旧,心上人却芳踪杳杳,不知所踪了。诗人只是用桃花与春风便表达出了对心上人深刻的思念与错失时光的遗憾,后来被引作物是人非的慨叹。在李元浩心里,何尝不是物是人非呢?
李元浩走进房门,里面的物什整齐放置,不再是他出门时的模样,轻轻抚摸,灰尘不大,显然是有人间隔一段时间便来清扫。穿过前屋,走向后院,李元浩一怔。小小的院落中央,赫然竖立着两块墓碑。左边写:“恩师李公虎之墓”右边写:“兄弟李正天元浩之墓”,两块墓碑右下角俱写着更小的字:“xx年张行矩图立”。
李元浩心下感动,又想到严父生前种种,触景生情,几乎要潸然泪下。此时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睹物思人,一直随身而至的白喊了句:“有人来了!”李元浩下意识地使出游龙身法躲上屋顶,躲好后醒起: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躲?不禁苦笑看来是前一个月紧张得胆战心惊的日子遗留下来的习惯,一把声音从地上传来,正是张图,他玩性大起:“不如吓唬吓唬图哥儿一把?”
张图将拜祭的物什摆好,先是恭敬地在李虎墓前三个响头,又烧了纸钱,奠了烧酒,道:“虎叔,浩哥儿,本来再过上几天才是你们的百日,我提前过来拜祭一下,我要离开这儿了...来跟你们聊聊天。”
他边说边自酌一杯,喃喃自语,“小时候我家遭遇马贼,要不是虎叔我这条小命早就归天了。您对我很好,要送我去念书,说小孩子不能不读书,不然将来会不明事理。我怕拖累您,便说从前在家里爹爹教了很多,不需要学了。您又偷偷跟我说就当是陪浩哥儿吧,他一个人您不放心...又要教我打猎,可笑我当时练武还经常偷懒,呵,您那把戒尺打得真疼,您比苏夫子还要严格。呜呜...您对浩哥儿和我从不失偏颇...浩哥儿有的新衣服,我便也会有一件,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叫我们平分。我知道,您是怕我寄人篱下心里会有阴影,所以您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虎叔您知道的,我心里是有多么的感谢你们,我张图虽不是大人物,但时刻谨记您教我男儿要顶天立地。浩哥儿...浩哥儿就是我张图这辈子的兄弟啊...可怜的浩哥儿啊...”说着说着情难自禁,哽咽起来
“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记得给我托个梦,张图一定帮你们办得妥妥当当…来,我特意带了祝家酒庄最上等的竹叶青,配上刚出炉不久的狗肉煲,简直是快乐胜神仙,今天咱们不醉无归...”
“好!不醉无归!”李元浩激动回应,他在屋上听了张图的话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早就将“吓唬吓唬他”的念头抛却脑后,只想狠狠拥抱一下这位好兄弟,跟他说说这些日子里的遭遇。
张图乍地闻声,已是一愣,倏地一道身影自空中跃下,又是一惊,等到李元浩紧紧将他抱住,才反应过来:“浩…浩哥儿?!啊!你没死,你没死,哈哈…”他挣脱开来,再三确认,反又将其紧紧拥住,一时语无伦次,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李元浩在此情此景也好不到哪,当时发现父亲失踪的委屈难受一时之间全部涌上心头,用力抿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二人相别良久,现下相逢当然要互诉衷肠。相继坐下,一壶酒,一煲狗肉,就如从前一般。李元浩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百日来的所有遭遇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酒过大半,狗肉见底,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言毕,张图略带醉意,兴奋大叫:“真乃奇遇也!”想起李虎已不在人世,心里又复沮丧。原来他在那天李元浩走后,过了三日便去探望李虎,却想不到屋子里空无一人,而且那些他给李元浩的物什一一摆在桌子上,那时他便察觉某些不好的事已然发生,地上几张散乱的信页让他知道了原委,也让他猜测李虎父子已双双毙命,才有后来立碑祭拜的事来。
信中一开头,李虎便回忆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李虎才二十有几,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那时的他便是一位出色的猎人,在乡里之间享有盛名。在老母的撮合下,与邻间一青梅竹马的女子成亲了。那女孩儿秀丽贤淑,最重要的是李虎早在年幼时便对其心生倾慕,得以与之琴瑟谐和对李虎来说不亚于梦想成真,自然是万分欢喜。果不其然,婚后不足三月,李虎妻子便怀孕了,当年的他用意气风发来形容也不为过。
妻子快要临盆,李虎特意去山上打猎,好卖些银子作不时之需。那天恰好大有收获,李虎兴冲冲出山奔向青龙镇市集,不想在那遇到了一位道人。那道人气质不俗,颇有些道风仙骨,但是穿着破旧道袍,一身补丁,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那道人一见到他,便道:“施主身沾因果,不日将有一场大劫难!”李虎哪里肯信他的话,只当他是江湖骗子,鸟都不鸟自顾兜售猎物。那道人捋了捋胡须,笑道:“你不信?”李虎只是不理。道人掐指一算:“施主年幼丧父,一脉单传,家住在青龙镇天衡街,家中本只得你跟老母二人,约一年之前成亲…哦…贵夫人不日将诞下麟儿,恭喜恭喜…哎,可惜,可惜你家亦将面临此生最大的厄难,当好自为之。”
李虎本想不作理会,青龙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情况有心打听自然能够知道,他家世代是青龙镇猎户,青龙镇又有多大!但这破道士到后来牵涉到了李虎家人,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马上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妖道!怎敢耸人听闻,你再不走我便叫官府了!”叫罢便欲伸手去抓他。
李虎以为用官府的名头,定会将那骗子道人吓得屁滚尿流,原形毕露。何况他还作势要动手抓他见官。哪知道这道人仍是道风仙骨的模样,却如生根扎地一般,无论怎么拉都纹丝不动。李虎自忖气力远高常人,却怎么也拉他不动,莫非他会妖术不成!
那道人又道:“施主只是白丁,并无万贯家财让贫道挂念,又无灵丹妙药,更不会仙家神术,贫道今次出现只因你我有缘,为的乃是除魔卫道,施主如何就不信呢?”李虎白眼一翻,废话!信你有鬼了,随便跳个人出来,说你有劫难,换你你也不信啊!“换作贫道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完还朝他眨眼一下,李虎真的震惊了:“你...你可以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那道人摇头:“即便是神仙佛圣也不能透视人心,贫道刚才不过是站在施主立场,设身处地一想罢了。”
李虎心头大怒,原来是蒙的!正要发作,不料那道人往他额头一弹,他的视觉即刻变得模糊起来。迷糊间李虎看见了一个幻象,他被一片青绿色的光芒包围,一条巨大的身影如绳子般猛猛地缠紧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抽空而去,渐渐没了直觉,沉入黑暗之中。
待李虎清醒过来,听得那道人道:“这就是你将要面临的劫难,以你身上的诅咒之血奉祭那尊邪灵,现在信不信由你。”
李虎大惊,急忙道:“请仙师赐教。”如此邪乎,不得不信啊!现下他又觉得那道人之前说的话甚有道理,自己一穷二白,这牛鼻子既无物可图又有仙人艺业,那他刚刚说的话自然要放在心上了,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信仰或理念崩塌时,人总是会选择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