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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猎人

距青龙镇市集约一个时辰路程的山脚旁,有一间小木屋,后傍深山岗,前眺人烟处。这就是李元浩的家,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的家。其实从前他们也跟镇上的人一样聚居在市集之中,后来,李虎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们猎人还是得靠近山里才有饭吃。于是,他们便搬到来了这个常年不见人烟的山旮旯。李元浩倒觉得住哪里无所谓,跟父亲一起虽然偶有苛责,但日子还是过得挺开心快活的。再说了,世上彼此独存的亲人,若无意外变故,谁又愿意分隔一方的呢。

李元浩其人,今十五岁,五官端正,面容坚毅,顾盼间有英气勃发之姿。虽然他尚为年轻,但已然是一名可靠的猎人。弓箭娴熟,陷阱布置合理,贴身短剑耍得犀利凌厉。然而,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猎人,除了这些必不可少的技艺,最重要的是等待猎物的耐心、猎杀时机的把握以及下手时的果敢-----抛却仁慈或怯懦的果敢。

而这些,他相离不远了。

李元浩能在如此年纪有如此本领有赖于他的父亲——李虎。李虎是整个青龙镇最为出色的猎人,他年届不惑,身材魁壮,精悍而干练。除了出色的捕猎技艺,他的脾气也在镇上闻名。任何一个熟悉这个男人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向来说一不二,脾气倔得如同蛮牛钻角,有时不能与之讲道理的。

此时,李元浩背挎弓箭,手提一只獐子,微笑往家中走去,显是刚刚狩猎所得。李虎正在屋旁院落之中,坐在太师椅上,手持烟斗,吞云吐雾中。有人说,男人在独自吸烟时最是迷人。大概是因为吸烟时的男人都少有欢乐,都是被愁绪笼罩缠绕着的吧,悲凄哀伤痛苦叹息唏嘘,都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啊。

这世界没有香烟。李元浩虽然从未见过香烟,更未听过“男人吸烟迷人”这样的话语,但不妨碍他现在去感受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知道,父亲大概是在回忆一些事情,他不说,他也不问。李元浩静静放好猎物,默默地在李虎不远处耍起短剑。

直至汗湿衣衫,李虎恍如初醒,瞥了眼正在歇息的李元浩:“元浩,你何时开始练武?”李元浩顿觉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恭敬回道:“自五岁起,爹爹便开始帮我拉筋、教我锻炼,期间药浴不断,直到我十岁那年,您说这才算是一个练武胚子,方停了药浴。然后陆续教我武艺,至于捕猎手段,自出生起,便耳濡目染。”

“哦,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李虎磕了磕烟斗,“你在习艺上有些天赋,好学,也吃得了苦,这很不错,希望你坚持下去。”李元浩挠了挠头:“跟您比差的远了,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李虎样子十分严肃:“学习任何一样东西,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超越前人。手板上实打实的硬货,做不得假。再说了,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本领比我强,我是最高兴不过。”李元浩知道父亲即将要讲述他的人生道理,这时候多说话简直就是自触霉头,摆出一副俯首倾听的模样。

李虎呷着烟嘴,烟雾缠绕,不见其真容:“元浩,记得我经常告诫你的话么?”李元浩恭谨地回了声记得。李虎:“遵从自己的内心,寻求内心最为渴望之物。一旦认定,不迁就、不放弃。无论过程如何艰辛,亦咬紧牙关坚持,不断进取,直至成功!”

“是的,我记住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渴望之物是什么啊?”李元浩挠头,在他看来现在的生活甚为惬意,无有特别需要的。李虎目光深邃,看透眼前烟雾,叹道:“一直成长,你会知道的。”

李元浩见他似另有深意,心头疑惑,道:“爹爹您说无论过程如何艰辛也要咬牙坚持,但人力时有不及,咬牙坚持也未必成功啊!”李虎闻言,呼地吐了一口浓烟,唏嘘道:“心之所向,那就是道,死在求道的路上,那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年轻时听一位道长说的。”李元浩似懂非懂,他只是觉得父亲今天与过往多有不同,正待发问。李虎说完那句后兴趣乏然,摆手道:“你去将刚才打猎的獐子拿去给苏夫子吧,算是你最后一个月的学费,这样你也算是学业完结了。待会去房里拿些钱,我准你在阿图那住一晚,放松一下,回来的时候记得在他那买些狗肉。”

听得这话,李元浩大为兴奋,刚刚的疑惑早就被他抛却云端了。兴冲冲地收拾好东西,往市镇方向走去。李虎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呼出一口浓烟,低声道:“儿啊,希望你好自为之。”旋即望向深山处,寒声道:“等了那么多年,你终于出现了。”

说罢从屋内床底之下一大木箱,箱子打开,赫然是一张大弓,弓长近两米,拨动弓弦,发出嗡嗡的争鸣之声。李虎抚摸着它,深情道:“老伙计,再陪我走上这最后一趟吧!”这句话的意思是,假如这次回不来,死人便什么都用不了了;若侥幸活命,这也是封弓之行。怀缅一会,李虎再将目光转向木箱之中,仅靠大弓之旁有三支羽箭,箭上各束缚着一张明黄色的道符。他面色严肃,取了其中两支,他打算留有一支,以备李元浩不时之需。

接着在暗箱底层摸索一番,自其中取出一柄匕首,匕首呈现古铜色,古朴沉凝,李虎望着匕首叹息一声。又收拾了一些物什,这才收拾停当。他深呼一口气,留恋地回望一眼,挽着大弓,头也不回地走进深山之中。

空山旷野,唯留风啸嘶嘶,一片萧索。

花了近半个时辰,李元浩终于到达了青龙镇的市集。他熟悉地穿梭于来往的人流与摊位之中,不时与这或那的摊主打招呼,不亦乐乎。一路穿行来到一狗肉摊位,那摊位甚是不伦不类,生意却很是火爆。上吊挂着三个狗头,一字排开,有些瘆人,摊两边各挂一白联。上有黑字,左书“吾挂狗头”,右写“即卖狗肉”,摊前挡板更有一横联“童叟无欺”,偏偏往来人穿行如常熟视无睹。

由物观主,大概不是什么正经人士。摊主是一少年,他正在专注忙碌之中。那少年身材单薄,薄唇凤眼,说是卖肉的更胜似是卖狗肉的。但这样一个人偏偏就去卖狗肉了,而且有卖得风生水起之势。这种状况,该说是人不可貌相,或是人生的命运真的是不可捉摸呢?算了,这并不重要。

李元浩径直走向那少年,喊道:“图哥儿!给我留两斤上好的狗腿肉啊!”那“图哥儿”闻声抬头,很是惊喜:“是浩哥儿啊!是虎叔又嘴馋了吧,定给你留最好的。你稍等一下,我也快收摊了,待会跟我一起回去。”李元浩连道你忙,然后耐不住少年心性,附近四处逛了起来。要说起李家与这少年如何结缘,也是一番故事。

那少年名叫张图,与李元浩同岁,本是官宦之家。四年前,其父调往青龙镇任职,举家搬迁。哪知道在路上竟遭遇劫匪拦路,全家除张图外,无一幸免,其时恰逢李虎路过出手救下了年幼的张图。

按理说这桩惊天大案,作为官员遗孤的张图应该被妥善安排才是。谁料张家只剩下这根幼苗,偏偏其亲族皆推说无力赡养。一推二推,张图便成了一个烫山芋。

当时张图虽是年幼,但自小学书识礼,已极有主见,他说:“既然如此,我便自己养活自己吧。”李虎大为欣赏,念其不易,于是把他接回家中。既教其练功,也送他去继续念书。就这样,一同的生活令李元浩与张图成为无所不谈的好友。如此过了一年,张图感李虎大恩,亦不愿其如此受累,便提出要独立营生。

彼时张图才十二岁,李虎不肯。当时张图把腰一挺,道:“我听苏夫子讲,志不以年计,才不可斗量。虎叔不能因为我年幼就小看于我!”李虎很感兴趣,问:“你欲以何为生?”张图沉吟一番:“市集上赵老伯年老打算回家安享晚年,那家狗肉铺便空置下来了,这便是一个机会了。常言道:**************,我便去卖狗肉吧!”

李虎哈哈大笑:“好一个**************!”于是,李虎出资将那铺盘下,张图便扎根于青龙镇市集。按说张图一个小小孩童,哪有能力打理一档铺,最艰难时也是多得李虎与街坊们多提携帮衬,卖的狗肉也确实是真材实料,才慢慢立足于此。对此,张图很是感恩。

不多时,张图便收拾好摊位,寻得李元浩与他一起回到家中。“浩哥儿你还是那样难以安定啊”张图望着比他略高的李元浩不好气道。李元浩嘿嘿一笑:“还不是爹爹难得让我在你这住两天,开心么!”张图亦是高兴:“好好,我去打些酒回来,我两兄弟这两天就好好聚聚。”

李元浩将手上獐子一提,笑道:“还要给苏夫子送学费去。”张图道:“那你待会也拿些狗肉给夫子吧,他喜欢吃。”李元浩答应一声,将钱丢在桌上便立即离身。张图指着那钱物无奈一笑,他知道要是不收钱的话李元浩是不会白拿他的,也就随他了。张图目送着奔跳着离开的李元浩,叹道:“我何其幸运可以遇到你们啊。”

李元浩来到苏夫子家,通报了一声,便在厅内等候。苏夫子年近古稀,其人博雅严笃,是以很多人都愿意将自家孩子送往他的私塾中得以教蒙。从他答应以物抵教资便知是一位为人师表的好老师。

李元浩自小习艺,故比一般同龄小孩要沉稳得多,只有面对张图时性子才会表现的跳脱一些。此时在这位夫子家中可不敢放肆,乖乖地等待苏夫子的到来。只是他不断向厅中书架瞄去的目光却出卖了他的孩童本性。原来这书架放的书比较特殊,是一些游记或是寓言或是神魔志怪小说。

苏夫子的教学方式是,因材施教,劳逸结合。他严格但并不迂腐,在他看来,每个人有其独特的才能,无需刻板地要求每个人都达到一个具体的标准。而是在教学方面加以引导,使其成为自身渴望成为的有用之人。

而厅中书架上的怪谈志异的书很多甚至有插图,言语生动有物,是孩童启蒙、增加他们兴趣的书籍。起码苏夫子是这样认为,这些有趣的书倒成为了李元浩小时候愿意来念书的一大诱因,从小他便喜爱习剑练弓,对书籍不大感兴趣。但习字后看到这个千奇百怪的故事,便心里难耐。来私塾的次数也勤了很多,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荒废训练,令李虎很是生气。

想到这里,李元浩不禁摇头一笑。“呵呵,是正天来了啊!”一声爽朗清响的声音将其拉出回忆之中。正天是苏夫子在他满十五岁后取的表字,名字合起来取“天元正浩”之意。

苏夫子从门内走出,一袭灰袍,清癯疏淡。李元浩急忙从座上起来,深深一作揖:“老师,学生有礼!学生奉父亲之命,将些许猎物取来送与老师以作教资,也是学生最后一个月在老师处学习了。”说罢又深深一作揖:“学生万分感激老师多年来的教导。”

苏夫子心里很是欣慰,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正天,你真的打算不跟为师继续学习诗书礼易了么?要是因为钱财原因,我可以不收你的教资。”李元浩恭敬回答:“回老师,非是这原因,”

苏夫子:“那是何原因?你天资聪颖,又沉稳有度,是读书的好料子,为师是不忍明珠蒙尘,良材遭弃啊!你与行矩是为师近年最看好的学生,可是...你看看他!竟然去卖狗肉去了!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不…朽木不可雕也。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行矩正是张图表字。

李元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道阿图是去杀狗不是去杀鸡了,又作一揖:“老师,人各有志,吾心所向,方为道也。这些事,没得勉强。”

苏夫子闻言怒气稍收,定睛看了眼李元浩:“好一个吾心所向,方为道也!罢罢罢,再劝你倒显得为师眼光狭窄了。”李元浩连道不敢。“你走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你以后身有所成,尚记得有这个老头子做过你老师也就不枉我教你一场了。”

李元浩:“老师教蒙大恩,学生铭记于心。只是有一事学生早就想问,请老师解惑。”

苏夫子眉头一皱:“哦?何事?”

李元浩手指书架上的书籍,朗声道:“敢问老师,世上真有神魔么?”

苏夫子沉默,继而笑道:“老夫一凡夫俗子,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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