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寝宫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就着月光，那红字白帛，越发惨白。是大哥的笔迹，只是相比书中的内容，字迹实在太过潦草。
现在的天下，最为尊贵的便是四国之主，以皇族之名起誓，违背这份誓约便如同违背天理，因为皇之尊严不容侵犯。若是这份帛书被告之四国，那如今违背了誓言、做了人皇的大哥，四国之下，皆可得而诛之。
我更担心的，却是刚才，是非那骤然增强的法力，虽护了我们，不被大哥发现，可他突变的气场让我心惊胆战，那一瞬仿佛在我身边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带着我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与大哥擦肩而过，夜风扬起他的衣角甚至碰到了大哥的袖口，大哥依然毫无觉察。当我们脱离了险境，是非马上恢复了常态，给我的帛书加了结界，吩咐我收好，就一转身消失了。
也许他只是太紧张了。我这么安慰我自己。
“嘿，我觉得你特别像缩在壳里的龟。”黑夜中背后炸响说话声，惊得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只见夜鸦满脸邪气地蹲在床上，而他是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我完全没感觉。只见他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我，顺手拿起我落在床上的帛书来看，我刚想阻止，却感觉到有人在拉我的衣袖，我低头，是一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但我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人族，因为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眼白，整个眼睛都是黑的，看起来十分吓人。我想他应该也是净世麾下的半妖吧，他仿佛看出我对他的惧怕，怯怯的收回了手，看得我心中一疼，忍不住默默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答，我蹲下身，借月光想看清他的脸，真的是很清秀的孩子，清秀得雌雄莫辩，我接着问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不回答，倒是夜鸦抖着腿不屑地睨了我一眼：“你问一个半妖是男是女？这小子还没长开呢，看不出雌雄。“
“夜鸦，你又没规矩了。小心我把你这副痞子样告诉玉岸。“
我回头看着这声音的主人——那日同净世一起的男子：“圣古……你们半妖都喜欢这样从背后冒出来吓人吗？“
圣古看着我：“抱歉，习惯了。“
随着圣古一起前来的还有那个女妖——月人，他们形影不离我已见惯，只是十分好奇为何月人这样的妖怪会甘心做一个半妖的贴身护卫。她轻轻揽过那个孩子，她叫他昆语，她听了他耳语几句，抬头问我：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怕啊。我脱口而出。
这个孩子说，你在害怕。他是虫的半妖，还未长大，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所以害怕。而你，有和他一样的目光。
昆语抬起头看我，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我竟也如孩童，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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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那日的变化，大哥留下的血书，这些一直萦绕在我脑中，这个世界仿佛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不，它对我而言早就变了。是非至今没有露过面。倒是净世，比是非还要肆无忌惮的出现在皇宫中，不知在四处忙些什么。
我曾想问她是非的身份，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悠悠的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圣古在旁边一笑，为我解释：净世话少，但是你需要知道的她会让你知道。
那么言下之意就是，有些是我不需要知道的。最终我选择相信是非，即使他是仙人，我也相信，我们的这十年，是真情而不是什么阴谋。
我翻出小时画的画，红梅流水，皓月当空，皑皑白雪，公子如玉。是我与是非的初识，当然我十分抽象的表现了那天是非的如玉，以至于说是非看到这幅画时愣了一下最终开口：风景不错。
自从净世为我的宫殿施了法，大哥每次进来都只能看见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看着大哥对我的幻象各种折磨而我就在旁边甚至可以戳戳他的脸，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就这样，看似悠闲的日子过了好久，终于迎来了那天。
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夜鸦从床上拖起来，幸好是和衣而睡，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还算无伤大雅。他就这样拉着我脚不沾地飞一般的到了大哥的内殿。净世和她麾下八人齐聚殿中，好奇如我，却无暇看清他们究竟是什么面目，因为在人群之中，我看见一个，本该在涂月就战死沙场的人。她一如往常，一身蓝衣，只是白了一头黑发，憔悴得如同经历过死亡。
蓝姐。
她倒在一个半妖的怀中，那个半妖全身散发出近乎透明的光，治疗她身上一道一道渗血的伤口。
我往前挪了两步，却没勇气开口叫她。
她动了动，睁开眼，看到我，颤颤地向我伸出手，我连忙上前握住，她那双在战场上杀敌万千、一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的双手如今仿若无骨那般无力孱弱，她却笑了：
“万幸，你没事。”
我却哭了，她像小时那般，抚着我的脸，轻声安慰。
“我们被包围了。”夜鸦对众人说，我抬头，看向净世，她竟也在看我，只是她的眼神我不懂。她转过头去与圣古月人等人商议，我不由得的担心，却听见一个如水般轻柔的声音。是那为姐姐疗伤的半妖，她说不要担心，净世是最强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
她的声线如同清流，如此柔和又如流水般坚定地一扫我的担忧，我握住蓝姐的手，也不再颤抖。姐姐见我如此，笑容中多了一丝欣慰，我知道，我又让她担心了。我总是让她担心。
“小文，去和净世一起。”她说，“他们以后，定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要治理朝纲、平定天下，必须依仗他们的才华。君主，在这危难之际，应与忠臣共担。”
“可我……想陪你……”
“姐姐我已别无所求，只希望在这最后，能看到你君临人朝。”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没有往日的气力，眼中，却是我无法承受的决绝。她被宣告死亡，却出现在这里，其间数月，究竟是怎样的折磨，会让她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仿佛我一离开，我们就是永别。而那始作俑者，却是我本应深爱着她的大哥？
“人皇，这里有我，待您与净世凯旋归来，定能与她再见。”抱着她的半妖仿佛看透了我的恐惧，柔声劝我，目光直直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殿门大开，殿外，应是黑夜却灯火通明，明火磷火，照得通透。在重重人墙之首，是我那一身黄袍的大哥。净世一行以净世为首，一字长蛇立于殿门之外，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一切都无需畏惧。
我向他们走去，走近才发现，原来战斗早已开始。大哥，不，泷司起军列前排，是一群术士，手持除妖符咒，而净世的下属中一个少年手持球形玉石，撑起雾般的结界，其中夹杂着咒符飘忽在前，抵御敌军对妖的攻击。
夜鸦问怎么办。
一个欢快的女声响起：“什么怎么办？！区区人类，看我召唤我的宝贝儿们，一个一个毒死绞死他们！”
圣古叹气：“龙女，别召唤蛇，这些人不能杀。”
“喂喂，木娘，圣古说不能杀，快把剑收回去。”另一边，一个一头金发的半妖正与身穿黑色斗篷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半妖对峙，明明威严的像一头狮子，却在拿着双剑的女妖面前有些猫的特性。
“啊呀呀，杀胚们要忍不住了。”月人一边紧靠着圣古一边看热闹。
“我X！到底怎么说能不能快点决定，我家玉儿撑着结界很累的好吗？”夜鸦炸了，一边给怀抱玉石的男子捶肩擦汗嘘寒问暖。
“我呸！玉儿玉儿的，人家玉岸都不愿意理你！”龙女呛声。
“唉？那叫他玉岸他就会理你吗？”金发半妖插话，一片寂静。
“我的王，你，能不能别说话。”圣古代表嫌弃的众人，摸了摸他的头，“明明叫兽王这种霸气的名字。”
“那个……”我举起手，示意一下，“你们，会不会太随意了一点……”
“咳咳。”圣古正色，“就如人皇说的，别太随意。我们面前很多人，那些人，是不能杀的，他们不是被逆君操纵，就是被他诓骗，他们本是人国的战力，将他们一举消灭可以做到，但是如此人国实力就会大减，恐怕幕后主使会趁此进攻人间。”
“所以按人间话来说，就是擒贼先擒王。”月人说。
“对，但是我们目前无法判别哪些是潜伏人间的外来势力，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是只擒王。”
“啊？这有点难啊。”龙女哀叹，“我和王召唤的从来不受控制的，要杀杀一片，前面还有来自仙境的除妖符，三姐四哥不能杀过去。好无聊啊！”
“最好，还是净世出手，只是……”圣古话音还未落，一直站在队中听他们扯皮的净世已迈出结界，我听见她一声轻语：
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