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还是让我看着你先走了。灵芝。
我听见来自血池之中,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
睁开双眼,风垚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想了想,在这种噪音之中,应该做不了那么悲伤的梦。难道真的感应到了血池中的老妖怪?他这么想着,坐起身来,看着在他心爱的古琴前随意拨弄的净世,问:“今天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过了一会,没有回应,他却已经习惯了,就接着找话题跟她聊:“虽然你琴技烂得惨绝人寰,但孤还是勉强从中听出了一丝寂寥之音。”
噪音戛然而止,风垚暗笑。这丫头和外表不同,其实十分好懂。
前些天,那个半妖醒来后,便对她连连发问。
他问她是不是知道那女妖的真身,是不是知道墨麟在给自己通风报信,是不是知道女妖和他的关系,最后他问,是不是算准了,那妖怪会牺牲生命救她才坚持到了妖都接受一死。
风垚有些听不下去了。毕竟净世这丫头是救了麟的人,但是这么说,那女妖也是舍命救了丫头的人,这半妖那么疯癫似乎也情有可原。
半妖离开了,临走前对她说,果真净世都不简单。还说他不会再走那女妖走过的路。
风垚没有为难他便放行了。因为他想,再不走可能会被烦炸。
但是那之后,风垚感觉净世变得消沉了。把她留在妖都的几月风垚观察过她,那时她只是不言语,不动作,而现在的净世似乎一点活气没有,若不是他有意听她的心跳,甚至觉得身边坐了个死人。风垚不放心就这么放她走,就借口墨麟还没醒把她留在了妖都,直接安置在自己身边。
为了抚平她的情绪,风垚生平第一次做焚香煮茶这种细致的人间粗活,却还是提不起她的兴致。
净世仿佛知道了他留她的意图,没有抵抗,就每日在风垚殿中抚抚难听的琴,看看收藏的书。可看着她双眼无神却要强打精神的样子,风垚愈发难受,像听到爪子在花岗岩上挠。
而他无能为力。
这种情况在某一天后有所好转。那天,风垚为了不动声色的把自己从魔音绕梁之下解救出来,主动为净世弹奏。墨麟仿佛被琴音吸引了一般,还未清醒、还是小兽模样就从自己的殿中踱了过来,二话不说的像在那两年间一样倒在净世身上再度陷入沉睡。
风垚在看到他出现在殿门时就停止了弹奏,直到看他像只找妈的小奶狗在净世怀里睡着才从嘴中无声的发出一声脏音。
那天之后,净世变得正常了些,起码会抱着墨麟四处走走转转,再也不像前些天行尸走肉的模样。
于是风垚在想,天要下雨,也许他拦不住。
有一天,风垚喝得有些多了,眼角稍稍泛红的走到正在泡茶的净世面前,墨麟还在她身边酣睡。
他一下坐在净世面前,长而华贵的衣摆铺了一地。净世的目光不再神游,倒了杯茶给貌似要开始发酒疯的妖王。
风垚接过杯子,露出他的危险的小尖牙,给了她一个邪魅的笑。风垚看见明明是能倾倒众生的脸,却在净世那如一面镜子的眼眸中有些落魄,他便不再笑了,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说,他好像动情了。
说完又是苦笑道,名声在外的花心胚子,竟然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动了真情了……也许是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还不足以让那位看清自己的真心。
净世把目光转向下方,好像在看自己的手,很久才从口中吐出“倾盖如故,白头如新”八个大字。
风垚发愣了会,嗯,很有道理。
又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气愤,手里把玩着的杯子被他一把捏碎,成为瓷沙,从手中慢慢滑落:“可我觉得我表达的很清楚了!我这一生几百年来唯一的真心就给过那么一个。不该感受不到……不该不给我回应。”
风垚有些挫败,此时的他完全没有身为妖王的威严,甚至往日的残暴无常也不复存在,他趴在桌上,绝世的脸上满满的不甘。
又过了许久,净世像背书一般,艰难开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妖王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慢慢支起身子:“你最近看的都是什么书?”
净世从桌下拿出一本翻开的书放在风垚面前,风垚粗鲁的扒到封面:《人间情话》。
他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什么书都喜欢,也想不出净世冷着脸却是在看这本男欢女爱。又细细想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读过这些他认为十分精巧的人间文字了。
他想起来了,可能是在知晓了墨麟的身世之后吧。
他随意的翻了一页,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句:红豆本是相思子,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有些想笑,又回忆起曾经看遍群书为墨麟找真身起名字的时期。他想,自己这几百年,是不是变了。毋庸置疑的,就是变了。他自嘲的笑笑。却突然发现净世一直看着殿外,眼神与往常的死寂不同,多了些晶莹闪动的东西。而殿外空无一物。问她,她只摇头,少有的神思不定。
从这之后,净世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在风垚看来已是心不在焉。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撬不开她的嘴。好奇如他,怎么会就此放弃。风垚散发自己的妖力遍布妖都,想知道有什么能影响那波澜不惊的丫头。连续一个月,已累到虚脱的风垚没有察觉到一点有意思的事。却托这一月的福,妖法已是极致的妖王竟又上了一个层次。再看净世又仿佛恢复了往常,风垚便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妖力。也就是这时,墨麟终于醒了。
墨麟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他像旁观者一样看了他的一生。发现他最喜欢的,是还小的时候,日日无忧无虑的和风垚在一起玩耍。也意外的发现,和净世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也是他最为怀念的。他做了一个梦中梦,梦到风垚在抚琴,净世在他身边安静的读书。风垚的琴声如他本人一般惊艳,他顺着这琴声晃晃荡荡,走进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不同于他的灰暗,他们两在的空间,明亮温暖。他靠在净世身边,像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黑兽,沉入了美好温柔的梦境。
你该醒来了。梦境之中有熟悉的声音对它温柔说道。
你睡了好久,你该醒来了。那声音有如魔咒,催他渐渐苏醒。
久违的睁开双眼,月亮都那么刺眼。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月亮啊,是在他身边沉睡的、净世的脸。
墨麟这时在想,就算是地狱,他也会回来,为了能再看一眼这张脸。
在他伸出爪子触碰到那沉浸在月光下的面颊前,他被一双手一把抱走了。
————————————————————————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不识趣。”大好月色下,风垚半裸着胸膛,手中捧着小小的黑兽,对着自己的脸,“但你抱怨之前能不能先变回人形或妖形,你要卖萌卖多久?”
说完墨麟就变为人形,墨玉长发,玄色衣衫,与之前没有两样。
只是他就地变为人形,离风垚实在太近,两个大妖怪几乎脸碰着脸,月光照着他们的影子像在接吻一般。墨麟退了一步,抿了抿嘴唇,对眼前坏笑的妖王说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之前是很担心。”风垚漫不经心的玩着墨麟落在自己肩上的一缕长发,“只不过现在也很担心。”
墨麟不解,风垚却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有一天,他和净世在用晚膳,那天净世看起来有些异样。这样的异常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就格外的集中,想研究出净世在意的是什么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让他察觉到了殿外的陌生的气息。还未等净世注意到自己,风垚已瞬身到殿外。
“出来吧!”妖王对着殿外石柱后的阴影说道:“有朋自远方来,孤,当以重礼相待。”
阴影后的气息不躲藏,也不现身。未等妖王发起攻势,那气息却就此消失了,凭空消失,没有一丝轨迹。而它消失的原因,风垚自知绝不是自己,而是随后便跟着他出来的净世。
一人一妖站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净世不说,风垚不问,直至净世开口说,今天是她的生辰。
之后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风垚按人族规矩,给净世弄了碗长寿面,净世也格外的开心,眼神带着光亮,是因为他那碗面,还是因为那个气息,风垚就推测不来了。
————————————————
“这是什么意思?”墨麟表情阴晴不定。
“意思就是,净世不简单。”妖王说道。
他想起了净世带来的那个半妖的最后的话,现在自己竟也发表了同样的结论,但随即一笑:“只是无论她怎么不简单,只要不涉及你,我都承担得起。”
“究竟是谁?你身为妖王竟也不能觉察。”
“这个大陆上,能与我比肩的,寥寥几个。但说强到我连身份都辨不出的,除了血池的老妖怪,便只能是北方的那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