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们还……还是抽……抽签吧?”
“杀人这种事,为……为什么一定要我做?”
白小先睁开眼睛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第一句话,是一个男人嘶哑与恐惧的声音。
明灭不定的火光,在洞壁上拖曳出凌乱的黑影。
白小先只觉得浑身每根骨头都在发出痛楚的哀嚎,就像是被人用麻布袋罩头痛打了一顿,浑身僵木,几乎动弹不得。
糟糕的处境。
阴暗、潮湿、寒冷,这似乎是一座还算宽敞的洞窟,因为空气不流通,更显得沉闷,滴答的水声不绝于耳。
糟糕的环境。
在洞窟的中央,有个暗红色的火塘,只提供些许的温暖,却尽可能地回避着发出光亮。
火塘旁围坐着七八个猥琐阴暗的成年男子,衣衫破烂,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眼中闪烁着贪婪、恐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
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糟糕的……同行者。
白小先叹了口气,微微侧身,试图从回忆中翻找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的原因。
“少主,你醒了?”
在白小先身边,有一个瘦弱的十三四岁蓝衣少女,抱着膝盖在打瞌睡,但十分警醒,白小先一动,她立刻醒来。
她头发枯黄,面色黯淡,只有一双大眼睛依旧灵动。
“很明显营养不良的症状。”
白小先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是个美人胚子,五官齐整,身具内媚之相,只可惜吃得太差,以至于十分姿容也只剩了三分,饶是如此,眼中的水光已然让她盈盈生色。
他努力地搜寻记忆,想要找到这个少女的名字。
“小……鹤?”
熟稔而陌生。
“少主,我去给你打点水来!”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少女小鹤欢欣地跳了起来,笨拙地抱起一个灰色旧陶碗,小跑着去到不远处洞中的暗河,舀起半碗浑水。
“干什么?”
火堆旁一个强壮的男子厉声叱喝,怒而起身,奔到小鹤面前,狠狠一巴掌把她打了个跟斗。
哐啷啷!
陶碗摔在坚硬的石头上,碎成无数片,小鹤呆呆地坐在原地,畏缩着眼泪直流。
“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还喝什么水?”
强壮男子厌恶地瞪了白小先一眼,似乎是在嗔怪他为什么要醒来——老老实实无声无息地死去,不是更方便吗?
“真是蟑螂一般的命!麻烦!”
他望向白小先的目光,充满了厌恶、贪婪……和食欲。
在他眼中,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子,早就是预备的食物!
“似乎比预想中,还要更糟糕一点。”
白小先叹了口气,他试图运转真元,却发现浑身上下的经脉俱断,五脏六腑都受了损伤,就连先天元气都被动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这具少年的躯体,确实应该死了。
当然——现在他破碎虚空不成,魂穿而来,以无上秘法修补破损的身躯,慢慢调养,也不是不能恢复。
即使再差的肉身,经过修复之后,仍然可以支持他以后再进军天道,以惊天之刀斩开生死天堑!
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根本不会给他这样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会让人要吃人?”
白小先已经听明白了这几人的争执——无非是让谁来执刀,像杀鸡一样杀掉自己,作为充饥的食物!
谁都不愿自己动手,但谁都想要吃肉。
“少主……”
小鹤回到白小先身边,默默垂泪,无助地低泣,“婢子无能。”
“没关系,我不用喝水。”
白小先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手臂。
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之下,还有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小侍女追随——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昏迷了多久了?”
他试图追索这一具依附肉身的记忆,大概是因为受伤过重和惊吓的关系,脑中一片混乱,仅有零零散散血与火的恐怖画面,只能通过交谈刺激,慢慢找回过去。
对白小先来说,肉体上的饥渴需求,他完全可以忽略。
“三天了。”
小鹤哀愁地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泪忍不住扑簌而下。
“自从刀王城破之后……”
就是因为昏迷了三天,这位刀王城的落难少主,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食物!这些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护卫!
“刀王城?”
白小先喃喃自语,脑中激烈战斗的画面不断浮现,让他头痛欲裂。
那是一座孤峭的坚城。
——是末世的人类剩余不多的堡垒。
在坚固的城墙和鞠躬尽瘁的武者守护之下,人们得以兢兢业业地生存下来,将恐惧与黑暗隔绝在外。
“对了……我是刀王城的少主,是城主夫妇唯一的儿子白小先。”
脑海之中,浮现出一对温厚中年夫妇的面容,白小先只觉得心中一痛。城主夫妇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的儿子,也尽自己的责任保护城中子民。
然而……在一个漆黑的雨夜,这座高峰上的城池陷落,无数恐怖的敌人涌入,他的父母奋战牺牲,安居乐业的人民被屠戮一空,只有少数护卫带着他拼命逃出。
“攻破城池的那东西是——”
白小先的瞳孔陡然收缩!
咣啷!
火堆旁传来沉闷的响声。
一柄尖利而沉重的石斧落在地面,刚才那强壮男子指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恶狠狠开口。
“抽什么签?陈老九,就是你了!去干掉他!”
“刚才昏迷的时候不动手,非得等他醒了,你是猪啊?”
白小先的醒来,似乎是刺激了他们要尽快做决定。
原本还想等着这小子自然而然的死去,可以逃避道德和良心上的负罪感,不用将双手沾上血腥,但是他既然醒来,眼看还有恢复的迹象,那么,屠宰取食——就是势在必行。
“老大……我们再合计合计?”
獐头鼠目的陈老九满脸苦色,浑身打着哆嗦,甚至不敢看地上的刀一眼。
他只是害怕,不是不想吃肉。
“合计个屁!”
强壮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三角眼中射出凶光,“陈老九,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要是不吃肉,不用外面那些家伙攻进来,没几天就能饿死!”
“要是不吃他,先吃了你怎么样?”
强壮男子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陈老九吓得跳了起来,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捡起石斧,畏缩地瞧了白小先一眼,慢慢朝着他的方向挪动,双手颤抖得厉害,牙齿打战,发出不停地咔咔声响。
“这小子虽瘦,也有七八十斤,够我们吃几天。”
“等养足了力气,我们就可以逃命了!”
“他反正也是要死的,老九,你不要怕!”
火堆旁的男人们都低着头,眼中却是闪着渴望,七嘴八舌地鼓励那被选定动手的陈老九——这人是人群中最瘦小的一个,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被推出来做刽子手。
这些已经不算是人了,只是被饥饿折磨疯掉的魔鬼。
“脚步虚浮,连握武器的姿势都不对。”
白小先睁大了眼睛,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嘴角反而带着嘲笑。
这个被推出来的杀手,显然没有干过杀人的勾当,也未曾修行武道,如果是以前,他吹一口气,都能干掉十个。
但是现在……
白小先费力地弯曲手肘,发现只有两根手指能够灵活的运动。
他现在的力量,可能连一只蟑螂都杀不死。
“可即使再微小的力量,只要运用得法,一样可以——”
“——杀人!”
白小先的目光,在陈老九的双眼、咽喉和****三处要害逡巡,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
“陈老九,很容易的,他现在一动都不能动,你对着他的脖子,衣服头砍下去就是了!”
老大站得远远的,嘶吼咆哮。
陈老九走到了白小先跟前,闭着眼睛,五官皱成了一团,双手抱着钢刀,浑身抖得像是笸糠一样。
“砍下去!”
“砍下去!”
男人们发出了低沉而兴奋的吼叫,像狼。
在他们发红的眼珠子里面,白小先已经不是他们的同类少年,而只是——新鲜的食物。
这对于他们这些断粮好几天的人来说,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慢……慢着!”
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小鹤,终于咬牙扑了上来,尖声叫着推开陈老九,张开双手挡在他面前,面色像纸一样惨白。
她嘴唇颤动着,似乎是用了全身所用的勇气和力气,才吼出声来!
“要吃……先吃我吧!不要害少主!”
吃——我——吧——
吃——我——吧——
洞窟之中,回音不绝。
白小先盯着少女薄如纸片的背影,一时也不由得愣了神。
要多深的感情和忠诚,才能有这种以身相代的勇气?
温馨的回忆片段从脑海之中飞旋而过。
相处、伴随、游玩。
颐指气使的自己,笨拙、害羞,只会眯着眼睛微笑的少女,她光洁的额头上有着晶莹的汗水。
虽然在这恐怖的末世欢乐极少,却极珍贵。
“呜——”
陈老九石斧落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良心发现,也有可能是因为少女的阻拦导致恐慌爆发。
“废物!”
强壮男子咬牙切齿,一脚把陈老九踹飞,但他也因为陈老九的崩溃而气势一沮,没有再提斧杀人,而是阴沉着脸回到火堆旁蹲着。
众人沉默。
小鹤泪眼朦胧,张开双臂,就像是护雏的母鸡,挡在白小先面前,久久不动。
刚才的杀机,好像消失无踪——但是白小先明白,这群人并没有放弃杀人食肉的想法,只是暂时停下来而已。
这段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当饥饿之火灼烧他们胃袋的时候,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些疯狂的人为了充饥,将自己和小鹤活活撕碎。
“我们的时间不多。”
白小先镇静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隐蔽的洞穴,黑暗的出口之外,传来恐怖的咆哮和呼吸声;
刚刚小鹤取水的水泊,咕噜噜冒着气泡,应该是一道与外界相通的暗河;
他的眼睛一亮。
“小鹤,看看我怀里有什么。”
白小先艰难地抬起手,却够不到胸口,只能无奈摇了摇头,轻声招呼小鹤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半旧的皮囊。
小鹤打开皮囊,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柄小刀、几块五彩的石头、一副皮手套……”
零零散散,大多数是无用的杂物。
白小先的目光,落在一枚红色的爆竹上。
“居然有这东西……”
他苦笑,这是一枚满天星爆竹,原是为了庆祝旧历年而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好不容易用几斤红薯换回来,只是还来不及到点燃的时候,刀王城就已经陷落。
“那么……这个计划,也许可行了!”
爆竹、火塘、洞口、暗泉——还有洞外可怕的怪物。
白小先的脑中,迅速将这些线索链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