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微风吹过青纱的窗幔,带着些细雨的湿润,吹动了女子长长的发。
“灼儿,绘画的精髓在于笔墨。执笔而成万千气象,色彩,浓淡,章法,意境。都有讲究。用笔要有力度,有骨气,心随笔转,意在笔先。不是随便两笔勾勒一下就行的。”
女子看着眼前的画,摇头皱眉叹道。
在她的身侧,有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娃,女娃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小衫子,红色的发带扎着两个小髻,生得粉嫩可爱,眼睛乌溜溜地转。
见女子叹息,她顽皮地嘻嘻一笑,伸手往女子微皱的眉头抚去。
“娘亲。你说我这画不好,那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吗?”
“娘亲怎会不知?这分明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头!”女子眉头舒展,将女儿的手握在手中,笑道。
手中的画虽然线条极简,但那招风耳和大鼻孔还是很明显的,只是,这猪头眼睛弯弯,倒像是有了几分人的情绪。
猪就是猪,怎么能像人一般笑眯眯的呢?不好,这画不好。
“娘亲明明看出了是猪头,还说灼儿画得不好。”小女娃仰起头,撅起了嘴。
女子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一把把小女娃搂在怀里,伸手就打:“好啊,小灼儿翅膀硬了,都敢埋汰娘亲了!讨打!”
“哇哇,不敢了!不敢了,灼儿不敢了!娘亲不要打灼儿!”小女娃在女子怀中扑腾,讨饶得夸张。
母女正嬉戏打闹之时,珠帘外头传来了王妈妈的声音。
“娴美人,来了几位京城的客人。点名要我们的青城第一美人呢!”
女子身子一颤,脸上的笑容全数收起,将女娃放开,她站起身,整理整理了衣裙,声音温和地答道:“好的。来啦。”
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再换上一件素白的薄纱长裙,她对着镜子笑了笑,但眼底却沉淀了数分的愁绪。
待女子离去后,小女娃看着那微微晃动的珠帘,脸上浮起了一丝寒色。
她抓起案前的那张画,返身,靠在窗前的榻上,眼睛盯着画上的卡通猪,心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窗外烟雨迷濛,一叶孤舟在楼下的青河中飘着,细雨中来往的行人少了,但仍有一顶顶华贵的轿子冒雨往楼下行来。
她记得,当时娘亲苍白着脸,从稳婆的手中接过她,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愿我儿灼华一生,莫再像我一般困苦了。
她记得,娘亲抚着她的脸,说,灼儿,你没有父亲,便和娘亲姓吧。你便唤作暮灼。
从此,灼是她的名,暮是她的姓。
青城第一美人,烟雨楼头牌,暮娴,是她的娘亲。
在外人眼中,娘亲是青城第一美人,更是青城第一妖精。飞扬的眉,丹凤的眼,殷红的唇,杨柳枝般的腰,每一处都美得祸水。
一个眼波儿荡去,多少青城的男人都被她勾了魂。
但暮灼却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娘亲。
娘亲的人,便如她的名。
她是一个娴静的女子。闲时爱抚琴作画,爱品茶看书,爱侍弄花草,爱对着自己柔柔地笑。
可是,上天给了娘亲世家小姐的雅致风度,却给了她青楼女子的命。让她不得不在推杯换盏中陪笑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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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传来靡靡丝竹之声,夹杂着男人粗鲁的调笑,暮灼手中的画纸被越攥越紧。
“娴美人,今儿个爷可是花了重金的,才请的你这青城第一美出场!别光坐在那弹琴呀,过来,过来陪爷喝一杯!”
“哎,别推辞嘛,就喝一杯!爷知道你卖艺不卖身,喝个酒而已,不算卖身!”
“不过啊,你说你不卖身,可你那小闺女是从哪儿来的啊?!别人说是你捡的,爷我可不信!上哪能捡得这么个美人胚子去!”
“好,好,我不说了,来,陪爷喝这一杯!就这一杯!”
那声音从二楼传来,暮娴母女的房间就在三楼。男人的声音很大,在缱绻的丝竹之声中尤为刺耳,让暮灼听了个真切。
“砰!”暮灼一拳狠狠地砸在榻上,手中的画纸已经成了一团废纸。
她猛地起身,掀开珠帘,冷着脸往外走去,小小的身子消失在了三楼楼梯口。
二楼的丝竹之声越来越近,透过轻纱遮蔽的窗户,绰绰的人影也隐约可见。
轻纱恰巧被香风吹起,暮灼便清楚地看到,娘亲在俯身倒酒,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淫邪地笑着,伸手往娘亲手上摸去。
娘亲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而后美目流转,唇角妩媚地一勾,轻轻一拍那人的手,娇笑着避了开去,雪腕一转,便将酒壶放回了桌上。
她转身坐到了一旁的古琴后,淙淙琴音自她嫩白的指尖流泻而出。
可是,男人眼中的淫邪却并未收敛多少。
暮灼握了握手中的拳头,忍住了冲撞进去的冲动,径直绕过这间屋子,下了楼梯,去了烟雨楼的后山。
后山树木最繁茂的所在,便是她的秘密训练基地。
“嘭!嘭!嘭!”一拳接一拳地狠狠砸在沙袋上,直到出了一身汗,小小的身子彻底虚脱,暮灼这才瘫软地往地上倒去。
她脸庞红红的,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却黑亮黑亮地睁着,看着那被交错的枝叶分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细雨仍在淅沥沥地下,耳边传来风中树叶婆娑的声音,掩盖了烟雨楼中隐隐传来的丝竹和调笑。
“娘亲,等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她轻声说着。
她才四岁,还太小,身体也没锻炼好。现在还不是那些大人的对手。
而且,若她贸然行动,恐怕最后反而会连累娘亲。
她一定要忍住!两年,再忍两年!
十多年的秘密训练不是白经历的,五年的间谍生涯也不是白经历的!
再等两年,两年就好!
两年后,她定要这世上再无人敢欺辱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