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亲~!”
多少次在梦境中见到那温婉的身影,可又多少次在无法拥抱她的焦虑与愤怒中醒来。不过这一次,这个梦好长,从来没有感觉到娘亲离自己那么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娘亲柔软的手掌抚摸自己的额头,虽然口不能言,目不可视,可那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真切。
看着低声呢喃呼唤着娘亲的洛惊鸿,他爷爷与齐叔也是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年他们觉得越来越无法看透眼前的这个孩子,深邃的眼眸就像那无尽的深渊,封住了内心的一切。他是那么的聪慧机敏,目光长远。
“拥有了玄瞳的惊鸿,日后想来不是我们所能企及的。”齐叔凝视着手中的圣灵珠,不久前他们已经为惊鸿和倾城做了换眼手术,此时倾城正躺在另外一个房间中休养,这个可怜的孩子恐怕今生再也不能亲眼去体会这个世界了。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
“爷爷~。”背后洛惊鸿的声音幽幽传来,非常的虚弱。
老者和齐叔来到床前。
“惊鸿,你怎么样了。”
“我梦到妈妈了,她被人绑在了黎木架上,被人剜去了双目,血都是血,她的血浸红了整个黎木架,我想救她,我想救她。”眼泪一滴滴落下,可是眼底却是有如冰泉一般的寒冷“我要为她报仇。”
齐叔缓缓蹲下身子“惊鸿,当初是齐叔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还有阿古拉娜夫人,你要恨就恨齐叔吧。”
当年,永旭之巅的宗主夫人阿古拉娜在育下小女儿后不久,便想要回故乡滇南走动,洛天照原本应该陪同她一起去的,可因为宗族琐碎未能脱开身。他拜托自己的好兄弟也就是齐叔一路护送母子二人返乡。
阿古拉娜原本是一处苗寨寨老的女儿,在机缘巧合下与到滇南办事的洛天照相识相知相爱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乃是东都永旭的少主,便跟随着他离开了滇南去了苗疆。多年离家,在外生下了一子一女却也是让她越发的思念家乡的亲人。
所以她带着儿子返回了滇南,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回到的并不是家,而是地狱,坠入地狱的她再也没能走回来。
齐叔在护送母子二人到达苗寨附近便去往了十万大山,永旭的人谁不知道易水寒的主人与那五仙圣女之间的复杂情愫。原本他是要将夫人安置好再作打算的,可阿古拉娜夫人又是那般的善解人意,急急得催着他去了十万大山。他们相约七日后在寨子里碰面。
七日后的他回到苗寨,原本喜悦的脸庞却是在见到眼前场景的那一刻被定格了,一个焦黑的躯体被牢牢得钉在了一副已经焚为焦炭的梨花木架上,唯有头顶上的那枝碧玉簪证明着尸身生前的身份。那是少主与夫人的定情之物,这玉石还是少主亲自去天光墟中崛出的,回到东都后请了数十个顶尖玉匠方才雕琢出了这枝玉簪。
怎么会这样,他发疯似的怒吼,提着剑大步的冲进了寨老的屋中。
原本族里的寨老早已不再是夫人的父亲,当年夫人随少主回了东都,老寨老因为女儿跟别的男人跑了被寨中百姓指指点点,气郁成疾,第二年便去了。新任寨老为了接手了寨老的一切,他告诉寨民,阿古拉娜有着巫人的血脉,她咒杀了自己的父亲,他还从老寨老家中拿出了许多巫人的咒具。当时,能够找出巫人的那都将拥有苗民心中极高的威望,他也顺理成章得坐稳了寨老的位置。
多年来阿古拉娜从未回到过寨子里,寨老的谎言也一直未被揭穿。
可这一次,她回到了寨子里。多年不见,或许许多人已经认不得她了,可是寨老却是一直记得这个女人。
他当众就好似发疯一般的大叫起来“巫女回来啦,那个咒杀了自己生身父亲的巫女阿古拉娜回来啦。她将会把疾病和瘟疫带到我们古丁寨中。”
恐惧的寨民连连后退,可还是将她和惊鸿围在了中间。
年幼的惊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间那么多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心中一下子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阿古拉娜不知所措的看着众人“大家这是怎么啦,我是阿娜呀。你们不认识我啦。”
寨老冷冷一笑“怎么会不认识,你就是咒杀了老寨老的凶恶巫人。”
“什么~!”阿古拉娜一下子懵了“你说什么,你说我阿爹怎么啦。”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寨老就是被你咒杀的。你这个肮脏邪恶的巫女。”
“烧死她,烧死她。”寨民们的情绪已经被彻底点燃了,大家在寨老的怂恿下开始大着胆子向她围了过来。
阿古拉娜天性聪颖,加上这些年江湖上的历练,她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她缓缓得蹲下身子伏身到惊鸿的身侧“惊鸿,娘亲跟你作个游戏好不好。”
看着母亲温柔的笑容,惊鸿的情绪也是缓和了一些,认真得点了点头。
阿古娜拉甜甜的一笑“过一会儿,这些人会来抓娘亲,你就跑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被人找到知道嘛,等齐叔回来,咱们就赢了。”
幼小的惊鸿怔怔得看着自己的母亲,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
“那好”阿古娜拉轻轻得亲吻了一下惊鸿的额头,转身看向周围越来越近的寨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刺啦一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飞溅洒向周围。
“你们说的对,我就是巫人的血脉,我是巫女。我的血是这世界上最为恶毒的诅咒,它会带来瘟疫,它会带来腐烂。”阿古娜拉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微笑,将鲜血轻轻得抚在了惊鸿的脸颊上,低声道“跑出去,躲起来。”
听到妈妈的话,惊鸿迈开小腿就向外窜去,他总是这么认真得去做每一件事,哪怕是妈妈口中的游戏。
那些寨民听了阿古拉娜的话,一时间吓得纷纷退让开来。他们可不想沾了巫女之血的孩子接触到他们,诅咒对于滇南百姓来说那是最为可怕的东西。
看着惊鸿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阿古拉娜欣慰得笑了,她缓缓跪了下去,冲着南方重重得叩了三个头“阿爹,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足足五日,古丁寨巫神小庙中的惨叫声就没有停止过。他们相信只有让巫人的肉体受尽摧残,才能够救赎他们自身的罪恶。
每个巫人的第一道刑罚便是剜目,没有人愿意直视巫人的眼睛,那是诅咒的灵媒,他们相信只有摘除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才失去了伤害别人的能力,就像毒蛇被拔去了毒牙。
之后,便是使用锤子一寸一寸的敲碎巫人的每一根骨头,他们称这个叫作换骨。
最后便是放血,巫人的血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那样的肮脏。他们将她钉在了木架上,用粗大的铜钉一下下的透过她的手脚钉入架子里,然后架到巫神庙外的广场上焚烬。
幼年的惊鸿就那样呆呆得望着这一切,他躲在暗处看着被钉在架子上的娘亲,他几次想要冲上去,可是母亲的话语始终萦绕在耳边。远远得看着母亲,她好像还在说什么,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惊鸿却看出来了,她在说“别出来,别出来。”
在经历过如此的折磨下,阿古拉娜心中还是在担心着自己的儿子。
火焰被点燃,早已经奄奄一息的阿古拉娜在剧痛中喊叫着,她拼尽着最后的力量向着天空喊叫着“惊鸿,别出来。”
没有多久,她的声音消失了。
惊鸿的手掌此时早已流满了鲜血,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死死得咬住自己的手掌,他哽咽着将那腥甜的液体咽入喉中。
次日,齐叔回来了。
他看着齐叔走进了寨子,可是他没有出来。这么多天里,他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喝过水,就这样愣愣得看着母亲被钉在那里,极度虚脱得他早已经奄奄一息,全身都在打着摆子。可他却坚强得支撑着,两眼之中布满了吓人的血丝。
许久,他听到了寨子里响起哭喊声和求救声。
紧接着,齐叔好似入了魔一般,提着剑在寨子里见人就杀。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的眼眸中镀上了一层血晶,或许那是泪吧,又或者是其它别的什么。
他的剑从没有如此的疯狂过,十步杀一人,血溅过三丈。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寨子里的哭喊声,求救声越来越淡。而齐叔整个人浑身浴血,提着寨老的人头一步一步得走到了广场梨花架前,砰然跪地,嚎啕大哭。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开始疯狂得在周围翻找着什么,终于在一侧偏僻阴影的角落里找到了洛惊鸿。他是那么的虚弱,可眼睛却还是明亮的,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三岁孩子应该有人眼神。
之后,他们两人回到了东都洛阳,洛天照得知妻子惨死,竟是一下病倒,数月卧床。
洛惊鸿从身边翻出了一个小布囊,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枝精致的玉簪,这是当初他从母亲头上摘下来的。玉簪上雕琢着一只凤凰,凤凰口中衔着一柄剑。
凤衔剑归这是父亲和母亲订情的信媒。
“齐叔,帮我把这个送给倾城吧。”沉吟片刻他继续道“我对不起她,待到哪一天,我的事儿都做完了,我便将这双玄瞳还给她。”
“这是倾城自愿的。”
“可是她并不知道实情不是嘛,”惊鸿看了一眼还想继续说什么的齐叔“我知道,你们一早便设计好了要将倾城的玄瞳嫁接给我,从我背着日照晨曦前往荒丘开始,神兵利气会反噬剑主,你们从来没有提醒我,直到我出剑那一刻,齐叔站在我身边,也没有提醒过我要闭眼抵挡,这些你们以为我不知,可我却都知道。你们需要一个重伤垂危的我,来换取妹妹的义无反顾。
我早早的知道了这一切,可是呢,我没有拒绝,我接受了这双不属于我的眼睛。因为我真的需要它。”
听着洛惊鸿淡然得说出这些,老者和齐叔的脸色已经是泛起了苍白,他们没想到俩人设计的这一切却是早早得被眼前这个少年所识破。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时,在这个年纪的他竟已经有了这样的隐忍与城府,割舍决断甚至不见丝毫的犹豫,哪怕是以自己的至亲血肉为代价。
“我要回洛阳。”
是啊,已经过去十三年了。神剑出鞘,旭日东升,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