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在那一夜之后第一次去圈禁的地方看了自己的祖母,这才多长时间,一头黑发的美琴已经变成了满头的白发,光洁的皮肤也有了色斑,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下来的痕迹。
拉塔扑在祖母的怀抱里哭的不能自己,美琴冷冷地将拉塔推开:“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最需要你做的就是远离你的祖母吗?我不需要你小孩子一样的来看我,如果你的心中真的有你的祖母,就好好表现,等你成了阿拉善的族长之后,在风风光光地将你的祖母接回家里去。”
拉塔伤心欲绝地越哭越大声:“祖母,我不再想当族长了,我只想和祖母在一起。”
“你胡扯什么?阿拉善拉塔,你是美琴家族最后的希望,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将我美琴家的族长之位拿回来。想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哪一个不需要经历千万种苦痛,我们这也不过只是开始而已,只要你祖母我的脑袋没有被砍掉,就永远不可以说放弃。”美琴癫狂了一样,抓着拉塔的双臂前后摇晃,这一段时间已经暴瘦的拉塔不堪晃动,一口气哭的没缓上来晕倒在地。
邦贝在毡房外听不到了拉塔的声响,赶紧跑两步进了里面。一进去就看见小拉塔一声不响地躺在了地上,自己的姐姐美琴蹲在旁边一副凶狠摸样地呆立着。赶紧俯首去试探了拉塔的鼻息,还好只是晕厥,抬头望着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姐姐:“姐姐,拉塔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呢?”
美琴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谁,扑上来就是一通抓挠撕咬。邦贝无奈地抓住了姐姐的双手,将她面朝下按在了地上:“我知道你恨我,恨不能杀了我,所以我才一直不愿意来看你。可是,小拉塔有什么错,她才多大年纪,跟着你们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她只是想要来看看自己的祖母而已,你就不能好好地和她说说话吗?为什么非要把你想要的做的事情强加在拉塔的身上?”
美琴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邦贝的一句话一个字啊,只是挣扎着,像个野兽那样嗷嗷嚎叫着。
喊进来两位手下制服住美琴,邦贝这才能脱手,起身后擦了一把擦不完的眼泪:“姐姐,你只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将自己封闭的那扇窗户打开,好好地看一看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情呢?在娜仁族长的带领下,我们阿拉善人当下活的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即使这样,我们的人口少到连这片大草原都看顾不过来,再去抢夺别人的土地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和那曲部族之间的争斗持续了十年,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的人口只剩下了不到两千口。其他的人呢?十年间几万人的生命都扔在了那曲高地上。我们得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挑起战端来,陷我阿拉善部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称王称霸的野心吗?”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仁次叔叔那里对不住你了,打小就疼你,即使你长大了做出种种不堪的事情来,也是仁次叔叔在竭力地维护着你。”美琴哭的伤痛欲绝:“你呢?你是拿什么来报答他的,他对你的全部的好就是换了让你亲手用长矛刺穿他的身体吗?阿拉善邦贝,但凡有一点点人的良知,你也不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灭绝人性的事情来。你有什么权利来批判我的是与非,有什么权利?”
邦贝叹息了一口气,弯腰将自己的外甥女拉塔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发誓致死都不会再到姐姐这里来了,徒增伤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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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平措老爷爷到了我师父哪里了没有。”乌则傻呆呆地望着那曲高地的方向。
“按时间算,也就是这两日了。”说话的是平措的女儿阿拉善彩云。彩云看着小眉头皱在一起的乌则,觉着找一个乌则熟悉的话题来打开他心中那扇对自己严防死守的窗户,应该是一个好的办法。笑着说:“你的师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乌则原本不想多说话的,听彩云谈到了师父,不自觉地松开了眉头:“比我阿爹都要高,比利刃叔叔都要壮实。他黑头发、黑眼珠、黄色的皮肤。写的是汉字,说的是中国话。哈哈,我师父可厉害了,那曲高地上最凶猛残忍的犴虥都心甘情愿地做我师父最忠实的奴仆。他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军刀,可以非常轻松地将坚硬的石头切割成任何形状。他的一只手可以释放出雷电,另一只手可以释放出火焰,还带着犴虥杀死了准备伤害我和妹妹的灰狼和一大群的野狗。他有一个叫做手机的法宝,里面收纳了万千个不同的世界。我师父还知道天地万物的奥秘,他总会不经意间就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人们都愿意跟随着我的师父,因为在师父的身边,每个人都会很开心,即使很累也会觉得很快活。”
彩云试探着摸了摸乌则的脑袋:“……”她还没有学会恭维别人。
“利刃头领回来了!”营地外传来人们的呐喊声。前段时间和利刃一起出征的哨兵带回来了很不好的消息,然后很久都没有了他们的音讯。而今他们突然都回来了,乌则很想跑出去看一看将锡勒部族赶到河东之地,得胜归来的勇士们,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变故。可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妹妹的其格,便忍住了想要跑出去的冲动,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妹妹重要。
利刃回来了,他和他身边的勇士们,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尽的疲乏,他们顺着大河一直往南,几乎快要到了达达人的领地上。一路上大河两岸尽是浮尸,那些不管是锡勒挞海和锡勒乘风熟悉的面孔,还是利刃和所有阿拉善勇士们熟悉的的袍泽,他们在溺亡之后堆积在浅水区或者岸上,在烈日的暴晒下肚皮怦然炸裂,红黄白绿各种颜色飞溅。没有人不为之心惊,除了那些见惯不怪的食腐的飞禽走兽们。
一路上,利刃曾经试图想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那种可怕的病疫人类一旦接触就会立刻发作,鸟类和动物们却丝毫不受影响呢?锡勒挞海苦笑着说:“别忘了,我们锡勒部族的人就是因为吃了一只死亡的灰雀鸟才会感染了病疫,失去了人性变成了连野兽都不如的僵尸。谁知道那只被我们锡勒人分吃了的灰雀鸟,是不是死在了这种可怕的病疫之下。”
人们呼喊着杀了侵入者锡勒挞海的口号,聚集在营地的大门口迎接自己的亲人和孩子回家,如果不是锡勒部族人无耻地侵入了大河以西,他们的孩子们怎么会死,现在到了以锡勒挞海的项上人头来平息民众怒火的时候了。
锡勒挞海悄声地对利刃说:“希望你能护着些,别让我死在你们的家门口,我的死活应该由你们的族长阿拉善娜仁来取决。”
挥挥手,两队勇士赶上来将锡勒挞海和锡勒乘风护卫起来。这是一种态度,否则这两个以整个部族为代价活下来的可怜人,一定活不到得见族长娜仁的那一刻。
现在还不是叙述亲情的时候,勇士们目不斜视地从自己的爹娘兄弟姐妹身边走过,他们要先回到练兵场,等到利刃头领到族长那里交了任务他们再获得自己相对应的惩罚或者奖赏后,才可以从一个军人转变成一个普通的阿拉善人,一个牧人,一个屠夫亦或者一个工匠。
在严密的保护中,锡勒挞海还是很幸运地中了弹,他的脑门上被一块鹅卵石击中,估计伤到了毛细血管,血流不止,看起来很吓人。锡勒挞海知道自己并无大碍,干脆也不去擦拭,任由血流满面。他都已经想好了,见到娜仁的第一时间就嚎啕大哭,他这一次把整个部族的人都带出来,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有什么理由可以不伤心不难过不悲惨?
当初奉命给东部的郭岩送信的家伙被转交给了郭岩的儿子,他的阿爹是部族的勇士,没有人愿意在一个勇士都已经去了还非要去挑拣他的过错。
“你做的没有错,利刃,站起来吧。你的处置是恰当的,没有人会责怪你伤害了他们的孩子,他们是真正的部族勇士。你可以将实情告诉他们的家人,相信他们会感受得到自己孩子带来的骄傲和荣耀。”
“至于锡勒部族的锡勒挞海……”娜仁叹了一口气:“他愿意留下来就发给他一顶毡房,如果他想要回到大河以西和他的女人和部族里仅剩的孩子们在一起,也随了他吧。给他准备足够的口粮,送他离开。至于你说的那个勇猛的年轻人,我们也不好强留,让他选择吧。留或者去都是他的自由。”
“你这一趟走的看起来有惊无险,实际上却是凶险至极,甚至于关乎到了我们阿拉善人的存留和毁灭的大事。利刃,你的处置是恰当的,先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我希望由你来出任担当我们阿拉善部族负责治安和刑罚处置的长老。”
利刃被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赶紧说:“娜仁族长,利刃还是年轻了些,我们部族也没有过这么年轻的长老啊。我没有经验,也实在是没有勇气担当这么重要的职位。”
娜仁淡淡地笑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利刃,你是一个勇敢、公正、谨慎的人。由你来做我们的长老是恰如其分的,我和顿珠长老已经商量过了,人们也会非常欢迎和拥护我们的决定的。去吧,不要心怀忐忑,把你面对敌人的万丈豪情拿出来,只要用心做了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