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祁宅。
阳光浅浅透过白色帘幔照射进整个欧式设计的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整,祁离安静的躺在柔软的被褥间,睫毛微微颤动,Amy抱着一摞文件夹在卧房门口等着。
她一大早就来了,但是她并未敲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一向浅眠的他迫切的需要休息。
昨天上午接拍了白兰地广告,下午又见了新人,晚上刚刚用过晚餐,
又是一大堆杂事,安排了几个去韩国学习的艺人的事宜,还有几份合同要看,年恩那边的事情要处理,总的全部忙完,已经夜深了很久了。
抬头看看墙壁上的英式挂钟,那个时候就已经快到四点了,冬日天亮的迟,外面寒风凛冽,她问他要不然就在公司的客房部歇着,他却执意要回祁宅,没有办法,她只得自己驾车送他回去。
然后,她就在祁宅楼下的客房浅睡了几个小时,感觉天快要亮了,急忙起来,将剩下的文件打理好了送到卧房门口。
“咳咳……“
房中传来的咳嗽声让身处走廊的她心下一骇,急忙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不等祁离答应,就将那扇门一把推开。
那是怎样一副糟糕的情形!
一只注射了一半的针头连着针管掉落在地上,躺在床上的男子面容已经极尽苍白虚弱,裸露出来一截精致的小臂上竟然活脱脱的多出五六个新鲜针孔,不曾注射进去的药水洒在地毯上,靠近大床旁边的柜子里,一盒打开的针剂已经用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三只了。
“祁总!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呀!“她一把将那盒针剂夺去,轻扫一眼上面标注的字,眉头一皱“止疼药?!“
“还给我。“
斑驳的日光并不温暖,就如同被那窗帘彻底掠走了暖意一样,将男子的美好轮廓清晰的勾勒出来,冷汗糯糯的贴在那张宛如神衹般的俊颜上,宽而深厚的双眼皮里也蓄满了汗水,薄唇从里晕染出一抹骇人血色,唇角光滑白皙的皮肤之上凝结着已经干涸的血痕。
即便是在此时此刻。
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里也看不出情绪。
应该是要有软弱的吧,应该是会觉得痛苦的吧。
可是……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呢?!
忽然,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床边那个纯白色木漆柜子一把拉开。
如预料中一样,里面层叠叠放着不下数十盒针剂,基本都是能短期内快速止疼消炎的药物,一旁还零零散散放着很多未曾来得及拆封的针管,她又望向那一截裸露出来的小臂,不曾好全的细密针孔创伤完全佐证了她的猜想。
“这些都是止痛药,对吗?!其实这些天,你都是靠着源源不断的止痛药撑过来的对吗?!“
“这并不在你职责范围内。“祁离微微低垂下眼睫,将白净衬衫往下拽了寸许,将那些针孔痕迹完全盖住之后,方才漠然开口“为什么没经过允许就闯进来了?!“
“我要是不进来,还不知道你要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Amy将地上的针管拾了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继而拿起包中的手机,一串数字还没按完,就被祁离一把抓住了手腕,手机在那一刹那间落在地上。
“我劝你收起那一副同情的目光“
迫于重力压迫,黑色的手机屏幕在地上一寸寸开裂,祁离目光幽深而又冰冷,脚尖狠狠的踩着那方寸之大的屏幕,碎裂的屏幕将来电人的名字完完全全抹去。
“我讨厌任何人对我的同情,希望你能明白。“
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
充斥着沉闷的压迫感。
不容置疑,亦不管听到这句话的人心中会如何去想。
“祁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Amy轻轻低下头,唇角绽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一片痴心“今天晚上,按照约定,您要出任务,还是老地方,对吗?!“
“嗯,你去准备吧。“
“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退了出来,轻缓关上门之后,眼眶中憋了很久的泪水才敢涌出来。
很多年后,她才真正明白,他的一切无奈。
因为他是祁离,所以他必须要坚强。
因为他是背负了那么多情仇的祁离,所以他连拥有一丝一毫的软弱都成了奢望。
遥不可及的奢望。
***
医院,密不透风的重症监护区。
忽然的,传来一声惊呼,复而是几乎能穿透几面墙的惊天哭喊声,几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移动的担架车缓缓对几个看守的警察点了点头,担架车上是一个人,面上盖着白纱布,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警察也只是掀开白布,看见里面的人浑身缠满了绷带之后就给放了行,尸体进了电梯,又如约到了医院门口。
过了监控之后。
令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已经好想死掉了的尸体一下子从移动床上坐了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打开路边一辆车的车门,然后车带着那具“尸体“一起,扬长而去。
“你可真行,竟然能想出这一点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
车子的后视镜上,蓦然出现一张女子的脸。
她的手心攥着一方匕首,那柄匕首,曾经被一个她那样深爱的男子毫不留情的扎进她的胸口,曾经炽热的温度好似还残留在刀柄之上,那犹如岩浆一般温度,足以融化她对愚蠢的过去的所有的幻想。
“祁离……你给我等着。“
林若安将手中的匕首折叠放进随身的口袋中,唇角勾着笑意。微微敞开的车窗里透出迎面而来的沉闷空气,车子一直朝着郊外一处偏僻的工厂驶去。
今晚十一点,郊外废弃厂房内,祁离要做一笔买卖。
这是她接到的秘密通知,今天又顺利躲开了门口看守着的警察,按照设想,她今晚一定要去和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告别。
那个……曾经深爱着祁离,曾经执着对他一往情深的愚蠢的自己告别。
****
傍晚,无风,郊外废弃的工厂。
红白相见的废弃砖瓦落满了整个院子,门口稀泥糊满了整条来时的路,野草发黄的稀稀疏疏的长在地上,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有些地方还积了些雨水,远离了都市的霓虹灯的搅扰,这里的一草一木直教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安宁。
路边停着两台车,一台普通的小面包车,一台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牌子的车,一前一后的对立而停,泥水点点沾满了车身。
夜深了,所以并不显眼,工厂里面开着一盏灯,灯光有些昏暗,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个人,全都是农民工打扮,有些人身上还有些水泥印子,凭外貌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直到警车开道,特警出动,警笛一路鸣笛的时候,工厂里的人竟然都有着敏锐的听觉,听闻此音,“轰“的一声作鸟兽散。
漆黑的夜里,漆黑的轿车在路上一路近乎疯狂的驾驶着,后面跟着的便是警车,一路绝尘,连烟影都忘不见半分。
面包车早就跑的没影了。
乌黑的方向盘带着似是万钧重的牵引力,每打一次方向都吃力的很,白皙的额头沁满了冰凉的汗水,车内并未开灯,但车前方的远光灯和后方的警灯依旧能隐隐勾勒出车内的两抹身影。
祁离,和后座上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的林若安。
半个小时前,祁离独自一人驱车赶往这里的时候,刚一下车,就看到了受人所制的林若安。
他身体略有不适,心肺处的伤势才过了不过几日,此时此刻就如同多了一张砂纸那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一呼一吸间皆是沉闷的痛楚。
此时此刻。
破旧的黑色汽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180,一刻不停的朝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疯狂驶去。
“祁离,你给我停下!“林若安的表情已经难看至极,她狠狠的抿住唇角,目光灼然“那些人跟你的买卖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现在警察来了,你为什么要逃跑。“
因为路况不好,所以车子颠簸异常。
因为警笛声音太大,所以盖住了她的话。
几番斗量之后,身后的警察如论如何也甩不掉,他索性舍了车,一把将车门拉开,拽起还在堵气的林若安一路向着黑暗中奔跑去。
他的手心冰凉,沉闷的钝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却仍然固执的不愿放手。
距离明明如此近,他却再也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心。
手拉手,心却不能连着心。
他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拉着她一路向前跑,仿佛前面就是黎明,仿佛面前就有希望,仿佛前面就是希望。
仿佛一切的可能都可能发生。
身后的动静逐渐听不见了,林若安此时才真正停下来,一脸愤怒的将他的手一把甩开,继而扬手就是一巴掌,清晰的打在他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庞之上。
没有留下一丝可能挽回的余地。
一轮月色清辉,映照着他眸子格外深邃,先是微微有点错愕,尔后迅速的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淡漠模样。
他望着她。
真是个执拗的女人啊!
眸子里点点星光晕开,光影柔软,带着专属于林若安的几分柔情,几分眷恋,几分不舍。
或许早已情深不寿,或许早已难以回头。
“祁总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林若安已经摸到了那柄匕首“以您现在在业界的影响力而言,您不会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登高跌重'吧?!“
说道此处,她已是满脸倦容,不觉沉睫,原本想要放弃,可是就这样放弃的话她好像又舍不得。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报复他。
这是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去完成的事。
再次抬睫之后,她的面色已是恢复了三分冷傲模样,刻意的勾勒出一抹冰冷嘲讽笑容,复而说道“我今天本来想来杀你,可是突然就觉得,你和我并不是一路人,我不想背负杀你的罪孽,因为那样根本就不值得。“
是啊,根本就不值得。
心口处猝然发出的一阵悸痛让祁离的身型轻轻轻微晃了晃,他默然不语,而是在她一次次试图离开的时候抓住她的手。
不让她离去。
不舍她离去。
一次,被甩开,两次,被甩开,三次,依旧是被甩开。
月色映照出他的一抹剪影,凄淡孤寂,已是说不出的悲凉。
“祁离,你是想找死吗?!“
漆黑的夜幕一眼望不到边际,呼啸着的冬日的寒风将他的雪白肌肤一寸寸就要割裂,心口处一阵阵闷痛,连带着肺叶上的枪伤一齐发作,呼吸沉重的开始带着胸口一起一伏的剧烈颤动着。
他极其霸道的将她一把揽进怀中。
然后恶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欲望焚烧,碰撞出鲜血淋漓的绝望。
她不爱他。
他爱她吗?!
答案是什么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一刻,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迫切期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
哪怕是所有的伤害都成为永恒。
哪怕她会一生一世的恨他。
哪怕他会因此而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深情折损,换来的是血肉的悲鸣声,胸腹间传来的清晰的痛楚,和那潮湿空气中逐渐弥漫出的血腥味让他的意识回拢了几分。
风声呜咽着。
凌厉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祁离,你放手,不然我会要了你的命。“
风声呜咽着。
他勾起唇角,并没有放手,而是一步一步往前,眸子里装满了教人无法抵抗的满分魅惑。
“林若安,你不敢杀我。“
话不曾说完,便被猝然掐断,腰腹间忽而升腾起的痛楚让他凭空清醒了三分。
两人几乎紧贴的身子中间有一柄匕首,银光此刻已经刺入一半有余,林若安的另外一只手牢牢的撑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已经那般明显。
“疼吗?!只要你求饶,今天我会放过你。“
“求饶?“薄唇微抿三分,额间的冷汗缓缓滑落,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潮湿地面晕开的一汪血泊之上,刀尖没入他的身子里,她的手此时此刻紧紧攥着刀柄,并没有想要结束这一切的意思。
“对,你若求饶,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她冷声道,与此同时,她还学着那些熟练的杀手一样,将那柄利刃轻轻扭了扭,复而笑道“祁总现在感觉可还好受?!“
“你杀不了我的,林小姐。“
血色凝聚的越来越多,周遭安静异常,这个时间点,并不会有人会来这个人迹罕至的郊外湿地,他稳住了身形,方才缓缓朝前踏了一步,伴着凄厉的月色,精致的皮鞋踩在那一汪小小的血泊之上,四周泛起一层细小的喷溅状血花。
她颤抖着握住刀柄,心下已是一片骇然,指尖已经染上一片温热。
泛着血红色的温度。
“祁总又何必如此笃定,这里无人,又是你苦苦……“
话语不曾说完,便已被猝然掐断,面前的美如妖精的男人没有给她留下半点说狠话的时间。
唇角被霸道的吻住。
那种炽热的感觉再次爬满了她的心房。
月光下,对影成双。
她不敢睁眼,这个吻来的霸道极了,浓郁的血腥味碰撞在二人的唇齿间,眼角抑制不住的滚落温热,喉间酸楚一片,她的手上染满了鲜血,此时已是颤抖着落于身侧,不愿再动弹。
她的身子很清晰的能觉察出那方刀柄,硌在她的肌肤之上,硌在两人身体之间。
她被拥抱的愈来愈紧。
那个吻好长啊。
悠长悠长的,又充满了苦涩。
“祁离……停下来……祁离……快停下来……“
林若安无法阻止眼眶中的温热泪水疯狂涌出,此去数年,她亦是第一次与祁离距离这么近。
这种噬心的痛楚。
她想她时疯了!此刻!她竟然想到的是不想面前这个魔头死去!
她一定是疯了吧!
所以,所以她也不能面对的,她自己的内心,难道真的还是忘不了他,那个已经被她刻在骨头里的名字。
祁离……这个魔头。
“祁离……你停下来……求你……你停下来……“
她拼了命的用手抵在二人之间,拼了命的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撑开,她也拼了命的不让伤害继续扩大。
面颊上满满的都是泪痕。
在月光下。
苍白的骇人的犹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绝色脸庞。
“你心疼了吗?!呵……“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人救你……“
漆黑的夜看不到边,她一路奔跑着,忘记了自己哭了多久,仿佛已经把这一世的眼泪全部都流干了,在呼啸的风声中,她逐渐的失去了意识。
视线最后触及的地方,是一片沼泽地,她仿佛看见了迎面祁离缓缓走来的身影。
潮湿的地面,晕开的血色,和那看起来一吹就倒的单薄身躯。
他的眸子里仿佛带着浓郁的散不开的忧伤。
冬日里缓缓蒸腾起的烟雾,在荒无人迹的荒原中弥漫,月色凄迷,勾勒出的那一抹人影份外惨淡。
看来,她的心,比她想象当中,要柔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