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叫化鸡并不难,只要找到一只鸡,扒其毛,割其喉,掏出五脏六腑,裹以黄泥盐巴,文火烘,武火焙,一个时辰即可出土。
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现在要先找到一只鸡。
看着庙里堆积如山的鸡骨头,飞哥犯了难,“要不帮我扒拉扒拉?这里面应该有没啃干净的……”
沈钊心中有个去处,却不知道该不该同飞哥讲,一时踟蹰起来。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留神,飞哥已经扒拉出来好几块臭气熏天的鸡骨头,摆成了一个拼盘。
沈钊大惊失色,这玩意儿狗都不会吃,老路先生应该也不会吃。
想到这次机遇难得,若是怠慢了,万一那老王八蛋翻脸走人,只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学武的机会了。
沈钊把鸡骨头扔出窗外,“走吧,我带你去找鸡。”
沈钊带路出了破庙,却不往山下走,而是行往南山更深处。
“我们去山里抓鸡?”
“是的。”
“我听过山里有凤凰,可没听过山里有鸡。”飞哥嘀咕道,“山里会有鸡?”
山里的确有鸡,如果那些鸡还健在的话,这几年鸡生蛋,蛋生鸡,应该已经四世同堂了吧……
早几年,沈钊的手艺还没学成,夜里到南山村化缘的时候经常失手,偶尔还会留下线索,终于有一次人赃并获,被人从山下堵在了破庙里。
虽然沈钊用滚木礌石击退了南山村民多次进攻,但是几天下来也是弹尽粮绝,饥寒交迫之下只得逃往南山深处,找些吃食充饥。
却不曾想这次深山觅食大有收获,一处山崖下,半亩竹林间,竟藏着几间草屋!
若记忆不差,那草房整洁典雅,主人家也极为好客,人虽不在家,却留下了碗筷,摆下了瓷盘,碗里有鸡汤,盘中有鸡腿。
对这种行为,沈钊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和主人家素昧平生,这种行为确实进展得太快了点。
然而一想到主人家为了给自己煮这一碗鸡汤,竟在深山老林里养了这么多年鸡,若是拒绝了他的盛情,岂不令他伤心?
想到这里,沈钊眼含热泪,端起鸡汤冲下了卡在喉咙里的鸡腿。
吃饱喝足,沈钊靠在藤椅上,一边剔牙,一边帮助主人家评估家具摆设。
这边有个米缸,唉,你说你,留一碗鸡汤就可以了,再送我这么多粮食,这怎么好意思呢……
墙上这幅字画,画工比较一般,拿到当铺应该也换不了几个钱,不过毕竟也是别人的一点心意……
床上这一副铺盖,恩……弹性还不错,是最近一两年的新棉花,可是主人家又是怎么知道我偶染风寒呢?
这边这大个子,衣服的布料还不错,抱的这把金刀看起来十分沉重,身手应该也还可以,若是带着他做保镖,看那些王八蛋哪个还敢欺负我,哈哈,哈哈……
哈?
沈钊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大汉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想做什么?
那大汉走了过来。
沈钊视线全在那柄金刀上,眼看它随着那个精壮汉子越走越近,沈钊只感觉全身皮肤都拧巴到一块了。
然而那大汉走到沈钊身边却不停留,竟自顾自走了过去。
???
沈钊僵硬地转过脑袋,只见那大汉背对着自己,用力嗅着周围空气。
“怎么出去一会,家里还糟了贼?”
沈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着这人双目空洞地摸到桌边,端起汤碗晃了晃。
大汉眉头一皱,“吃完老子的鸡,连碗都不刷?”
这人和沈钊近在咫尺,却视沈钊如无物,朝着空气大骂偷鸡蟊贼。
???
什么情况?
沈钊大着胆子望向那大汉,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瘦削,颔下几绺山羊胡。面容上没什么特色,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沈钊心中一阵狂跳,难道这人竟是个瞎子?
只听那大汉骂的越来越难听,不仅沈钊出门的时候要被马车撞死,连沈钊素未谋面的母亲也倒了大霉,饱受凌辱。
沈钊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转身骂向别处的时候,轻轻捏起一只酒碗掷向窗外。
啪的一声响,酒杯飞到窗外摔得粉碎,那大汉大喝一声,拖起金灿灿一柄长刀扑向门外。
窗外一阵鸡飞狗跳,沈钊蹑手蹑脚地走出大门,只见屋外一片院落,十几只老母鸡挤在篱笆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
那大汉则把手中金刀轮转如风,提防着图谋不轨的贼人……
这一段往事事隔经年,想想应该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吧。
沈钊叹了口气,希望那大汉还没练成听音辨形的本领吧。
那一处山崖并不难寻,当二人抵达目的地,只见四五间茅屋围成一座院落,周围环以篱笆,四下里流水潺潺,绿竹掩映,与多年前并无什么两样。
飞哥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等以后走不动了,我也要住在这里。”
沈钊却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他知道那个金刀大汉双眼虽盲,手上的功夫却着实不弱,便告诫飞哥,此地虽然山明水秀,却是龙潭虎穴,一会务必小心行事,否则只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我英雄泪满襟。
飞哥看沈钊声色俱厉,知道此行非比寻常,当即收起了玩笑之心,神情庄重地和沈钊一起行动。
二人匍匐前进,趟过溪水,从竹林中觅一条小径,接近了那几间茅舍。
只见院内果然养着十几只老母鸡,个个膘肥体壮,悠闲地晒着太阳。
飞哥看着沈钊,等着他的指示。
沈钊捡起一枚石子,掷向一间茅舍的房门,哒的一声响。
飞哥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出来,便问沈钊,“没人吧?”
沈钊摇摇头,“不确定,再等下。”
这投石问路之法,乃是江湖上最常见的伎俩,那些老江湖根本不会上这些小把戏的当。
沈钊话音刚落,却听咣的一声响,抬头只见飞哥又抛出一块碗口大的石头,从窗户砸进了房间。
沈钊目眦尽裂,怒视着飞哥。
飞哥看了看院子,耸耸肩膀,“现在看来确实没人。”
二人翻过篱笆进入院内,只见当中一座草屋坐北朝南,比周围的几间茅舍都大上一号,应是正堂无误。
沈钊走上前去,推开房门,只见房内陈设依旧,床前却多出一张古琴。
飞哥随手一拨,琴弦振动,渊渊有金石之声。沈钊不懂音律,却也感受到一阵黄钟大吕的恢弘之气。
不过身处险境,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沈钊瞪了飞哥一眼。飞哥讪讪地收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再看四周,只见桌前酒尚温,窗外鸡正肥,若此时不下手,只怕主人家随时回来,就不好善后了!
两人奔到院里,各自抓起两只老母鸡,喀嚓喀嚓扭断脖子。
沈钊本想好好查探一下周围,弄明白是何人隐居于此,飞哥却担心节外生枝。
老路先生的信誉和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赶快回去拜师呢?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又有不少事例佐证,沈钊无奈,只得和飞哥踏上归途。
这一行如此顺利,四只老母鸡手到擒来,为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沈钊慢腾腾地行出数十步,陡然心生感应,猛地回头。
只见那五年前的金刀大汉正坐在正堂的房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飞哥不知何事,扭头问道,“怎么了?”
沈钊指向房顶,房顶却已空无一人。
飞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里怎么了?”
沈钊稳了稳心神,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那大个子看着他们的眼神,可不像是眼睛有问题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