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雪里走了一天一夜,辨别不了方向,雪花模糊了眼睛,没吃的,身上的衣服也都被大雪侵透的冷冰冰,连同开始还有些温暖的心窝子,也有些温热的冷意。
我走到了堆积了很多泥沙的土地,吃上了两天来的第一顿饭,一个冷的硬梆梆的馒头和一些冷了的水,我看了看这个棚子,四处漏着风,床是由一些砖块和一个木头板子搭的,床上胡乱的放着一些颜色暗沉的衣物,还有一床被子,板子有些黑黑的,和这个棚子的棚布一般。我突然有些恶心,吃下肚子的那个馒头,卡在喉咙里面,梗的整个身体,都感觉到掉到了冰窟里。
棚子外面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随着一阵抽着鼻涕甩出去的风声,走进一个干瘦黑黝的汉子,我愣愣的看着他,他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个小兔崽子,偷到爷爷这里来了....”说话间,随手抡起一块垫床的砖头。我吓呆了,腿一软,往地上一蹲,手抱着头,哭喊着:“我不是小偷,我是饿坏了,外面又冷......我只拿了一个馒头.....呜呜.......”
汉子拿这砖头,走近我,仔细的看了看我,问:“你多大了?”
我回:“十五了.....”
汉子瞪着眼睛:“你是哪来的娃子?怎么不回家?”
我心里想着不能回家,这样回家会被我那不开通的老爸打断了腿,心里想着,嘴里便胡诌了起来:“我家里穷,吃不上饭了,我想着出来打工可以多赚点钱回家....”我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小了,透着心虚。
汉子来回的打量着我:“你真的十五岁?”
我点点头,嘴里哼哼着“是的,我真的十五岁了....”
汉子丢下砖头,转头走了出去。我有些害怕,来回的打量着这棚子,心想还是走吧,看了看外面的雪,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的啸叫着。我一下子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心想:“管他是不是坏人,先问他要些吃的,休息一晚上再离开。这棚子又是大敞着的,看着不对劲,再跑也不迟......”还在想着,汉子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人,比汉子的块头大些,但个子要矮些,腆着肚子摇摇摆摆的,朝我眨了眨眼睛,“有身份证吗?”
我有些发愣,汉子忙跟我打着手势,笑着对胖子说:“我这侄子刚到,走在路上的时候,把身份证掉了,这出趟子门不容易,要回去再办身份证的话,这一来一回,钱又要花不少.....”汉子看了看胖子没有动静,笑着说:“你看我们这工地上本来就缺人,他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是是我侄子,我跟着你干了这么多年了。我,你还信不过?”
胖子笑着撇了撇嘴:“你老小子,别在这里套近乎.....”又看了看我,拍了拍汉子的肩膀:“先从搬水泥和杂工干起吧....工资嘛,不能跟熟手一样,而且没有身份证,按一半的工资给吧!”
汉子看了看我,使劲的把我拉到胖子跟前:“小兔崽子,赶紧的谢谢韩哥....”我低了低头:“谢谢韩哥!”汉子满意的笑了,对胖子说:“这小兔崽子太不懂事了,谢谢韩哥,晚上一起喝酒啊.....”汉子迎着风对着胖子喊道,外面的风越吹越大,把汉子的声音都淹没在了黄沙里。
我住到了汉子的棚子里,汉子特意为我买了一床单独的被子,为此我心存感激。冬季的棚子里,四处透风,就是穿着棉衣盖着被子,在夜里也冷得让人发抖。白天的辛苦劳作,让我想念起家的温暖,想着哪天家里会有人找到我,带我回家。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希望家人找到我的愿望越来越淡。艰难的熬过了寒冷的冬季,在开春的时节,我却毫无征兆的病倒了。汉子找到胖子韩哥,拿了几十块钱回来,给我买了些药,让我在棚子里面躺了几天,每天打了些工地上的饭菜给我吃,但我却开始嫌弃着这些食物,干干的馒头、一些咸菜、一罐冷水,让我无比厌恶了现在的状况。工地上的工资迟迟没有下发,干了有四个多月,我却连钞票长的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闲暇的时候,也询问过汉子,汉子对我笑笑:“工地上就是这个样子,能年底把工资拿上回家过年已经是不错的了,你来的时候,我没有拿到钱,就没有回家,这不正好等到你小子来了我这里了,算是跟我搭个伴儿吧......”汉子眉头皱着,黑黝的脸上有些褶皱出来。
我这一病就是十几天,躺在床上,干不了活,汉子常常的端着两个饭盆去打饭,笑呵呵的一手一个盆的端回来,催着我吃饭,“这工地上虽说没有发工资,但是吃喝还是不愁的,你看这些天你也没有去上工,工地上还是照样的管吃喝......”
我别过头去,不去看汉子。汉子不知道我中午开饭的时候,出去过,看着他跟开饭的师傅们说着好话,弯着腰,头低到肩膀下,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敲掉了好几十公分。眼睛里不禁的蒙着雾气,想起了父亲的肩膀,曾经也是这样背对着我,微微的向下靠着。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去。
我看着汉子:“大叔,我想回家去看看爸妈。”
汉子有些吃惊“你要回家去了?”突然他的脸上笑开了菊花,“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子是偷跑出来的!”
我有些诧异,细想了下,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出来。便小心翼翼的回汉子:“你怎么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呢?我真的是......”
汉子把脸一沉,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怒气:“你以为这几个月,我只是因为你陪着我,才对你这么好?你以为你的棉被是哪里来的?你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
我瞪大了眼睛,脑袋里面突然没有了反应,张大了嘴巴,嗓子里一丝的甜意涌上舌根。
我头一晕,狠狠的栽倒在地上。
我感到头痛欲裂,有许多的人在耳边说着话,我想让他们都停下来,老师却推了推我的肩膀,要我站到操场上去,要做个反面教材给所有的同学引以为戒。我很生气,大声的嚷嚷:“我又不是你们的学生了,你们都把我开除了,还让我站操场,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这帮老流氓.....”我大声的呼喊着,却又感觉无能为力,只觉得有种低入尘埃的愤恨在心里涌起,我讨厌这些人,没有人喜欢我,连我的父母都用蔑视的眼神看向我,我悲愤的用尽最后的一丝的力气,用力的推开身边的人——眼前一片明亮,妈妈坐在床前低低的哭泣着,爸爸靠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就向汉子那样低着肩膀,驼着背,没有了以往的伟岸的身躯。被子软软的,床也没有木头板子的坚硬。我模模糊糊的看了看周围,只是一片白色的光芒。我眼睛一花,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