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不觉,易郁生养伤月余,得蒙阖府上下悉心照料,病体已然痊愈。这一日清晨起早,唤金波儿打来清水,洗漱完毕,略略进了几口小米粥,便屏退左右,独自信步书房,拿起一卷《老子道德经》随手翻阅。“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易郁生口中突然吟诵起来,读到这里易郁生再也提不起兴,心头思想:“老子把‘道’称作‘天下母’,人世间谁能无母?天地万物俱是父母精血所生,偏偏我易郁生从小有爹无娘,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将经书一扔,径直走出书房,直奔花园而去。
“公子,公子留步,老爷前堂唤公子爷您前去呢!”金波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易郁生冲着他笑了一笑,言道“金波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读书人的模样,老是急急忙忙,慌里慌张,也不怕别人笑话。”金波儿露出笑脸,无不打趣的答道:“公子教训的是,俺家公子乃是江南第一才子,江南盛地自古以来就是历朝历代的文兴之首,我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伴读书童,耳闻目染也比那些酸秀才强得多。有您在状元我是不敢想了,那什么榜眼探花之流,我金波儿哪一个做不得?”易郁生听罢哈哈大笑,一把折扇轻轻打在这小子头顶,“好你个金波儿,你倒是比你家公子还狂,不和你说了,我去见爹爹了。”不一会儿,主仆二人走到前堂,见易行天正拿着一封书信观看,神色甚是得意,“爹爹,孩儿前来给爹爹问安了!”易郁生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给易行天磕了一个响头。易行天颔首微笑,也不起身,看着儿子略许瘦削的清俊面庞,长吁了一口气:“唉!快起来吧”。“谢过爹爹!”易郁生站起身来,立于右厢,等易行天言语。“生儿,这次你从鬼门关回来,也该大彻大悟了。你还年纪轻轻,不要为情所困,爹爹膝下就你一个儿子,百年之后还指望着你为我易家开枝散叶,光耀门楣呢”。易行天侃侃而谈,像是安慰又像是教导。易郁生早已经习惯父亲的口吻,不假思索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定当铭记于心。”易行天听到儿子突然改叫自己“父亲”,心里头明白,这孩子又在给自己较真儿了,知道再说下去也实属无用,立即改口笑道:“生儿啊,你这次虽然与武当派弟子因为误会而发生摩擦,险些伤了性命,不过苍天庇佑,你因祸得福了。”易郁生很少看到父亲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敢问爹爹,不知何事让爹爹如此大悦?”易行天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信付与易郁生,“你自己看看吧”!易郁生双手接过书信,留神观看,易行天却一边捋者胡子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武当派果然名门正派,这一次你又可以回到武当山了,哈哈哈哈······”原来,误伤易郁生的武当派四代弟子幻风,是奉师尊清虚道长之命,从湖北一路行至江南广发英雄帖,联络江南各路江湖英雄豪杰,商讨对付魔教——蚀月神教,特为此召开英雄大会。他易家在江南一带的声望首屈一指,是武当派最为重视的座上宾之一,不料幻风与自己发生误会,险些伤了自己性命,幻风年轻识浅竟然因为害怕而跑回武当山,江南一代的英雄帖也没有尽数发放,清虚道长闻知大为恼怒,因此特修书一封,大表歉意,请易先生不计前嫌,携江南众家豪杰之士亲赴武当出席此次英雄大会,并十分谦和的表示,若易公子不计前嫌,不念旧恶依然可归入武当门下,并请掌教师祖俞连舟亲自教导······易郁生看完书信,并没有如易行天那样兴高采烈,不过他内心也不反感,小时候自己的确太过于顽劣,损坏了人家的镇派之宝,那时候还心有怨言,如今长那么大,历经了那么多江湖岁月,很多事情的也想得通看得明白了,因此低声询问道:“爹爹意下如何呢?”易行天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生儿,武当派乃天下玄门之正宗,如今又召开英雄大会,颇有盖过少林的势头,这封信虽然委婉,但也不可小觑。那清虚道长乃武当三代杰出弟子,俞掌门年事已高,算来差不多九十多岁,早已不大理事,武当上下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就是清虚,如今他亲口承诺你可再拜俞掌门的门下,你直接就是他的师弟了,这是何等荣耀?我易家今后就不止在江南一带辉煌了,其中利害你可要想清楚。”
易郁生听到父亲喋喋不休说了一通,自己却全然不理会这些什么所谓的“利害关系”,不过他突然脑子里闪过那晚在听雨轩里的和他言谈颇欢的幻风,不知为何,内心里面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甜蜜与思念,他刺了自己一剑,却让他自己怎么也怨不起来,内心还十分想再见到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嘴角上扬,笑了起来。易行天见状,以为儿子轻蔑自己的想法,“哼”的一声,大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朗声言道:“大丈夫若不思干一番惊天伟业,只念儿女之情,鱼水之欢,这才令人鄙夷”。易郁生双手立即抱拳,躬身作揖,“爹爹误会了,孩儿是看到我易家能得到武当派如此垂青,不免也心感畅快,所以不觉的笑了起来。孩儿这就收拾收拾,与爹爹同赴武当山。”易行天这才点了点头,“下去吧!”易郁生正待转身告辞,易行天突然叫住他,“生儿,去净月庵看看你娘吧,你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嗯······”易郁生头也没回,愣在原地半晌,径直回房去了。
金波儿紧随其后,帮忙打点一番,什么盘缠衣物都准备齐全,易郁生看到金波儿这般干练,心里一沉,自己其实比他还大着几岁,除了吟弄风月,舞枪弄棒还会些什么呢?金波儿自幼入得府来,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夜深人静之时他是否会想念自己的亲人?“金波儿,今日你与我结拜成兄弟如何?”易郁生突然开口道。金波儿一心还在收拾易郁生平时所爱把玩之物,恐他一路之上闲暇无事,闷坏了心情。“金波儿?金波儿?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易郁生不厌其烦的再喊了两遍金波儿的名字。“啊?哦哦,公子勿怪,方才打点公子出门时应携之物,全神贯注,不曾听到公子说些什么。”金波儿悻悻答道。易郁生看到金波儿这般伤情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温暖,他知道武当派门规森严,山上大部分弟子也都是修道之人,自己不可能还带一个伺候自己的仆童前去,想到这里易郁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坚定不移的看着金波儿,突然跳起身来,抓住金波儿的手臂,就往花园走,金波儿吓了一跳,但也不敢违拗自家公子。只得别扭着身子跟着他走。“你跪下!”易郁生冲着金波儿呵道,金波儿不知道自家犯了什么事儿,用眼睛瞥了瞥公子,不敢多问,只得扑通跪下,就在此时,易郁生也扑通跪下,右手举起,一脸肃穆,铿锵有力的说道:“我易郁生今日和金波儿结为异姓兄弟,肝胆相照,剖腹相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苍天为证,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说完间别过头来,金波儿一脸茫然,易郁生哈哈大笑右手摁住金波儿的头就往地上磕,足足磕了三个响头,“哈哈哈!金波儿,以后再也不许叫我‘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