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有些明了杨策的傲岸与深敛,明了他的大义——为了江南苍生计,他宁愿为世人唾骂、鄙为乱臣贼子。
夜空火红,满城烽火。怀朔守军会不会见我军神勇而心惊胆寒、继而一溃千里?镇民会不会惊恐混乱?许盛会不会以镇民要挟?
这是一场艰苦卓越的战役,只许胜,不许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江右扬看出湘君公主的担忧,劝慰道:“公主莫担心,赵将军定能攻下怀朔。”
绫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城楼战火:“是啊,公主,赵将军骁勇善战,一定不负众望。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怎么声音好像小了呢?”
江右扬眉宇凝沉:“若有异象,赵将军会飞马来报,我们无需担心。”
宁歌拢拢被风吹乱的鬓发,侧眸看着江右扬,随口问道:“对了,之前并无见过你,你也在军中任职吗?”
江右扬一双英目炯炯有光:“卑职并无在军中任职。”
绫子使劲地吸吸鼻子,忽然惊叫:“呀,你的左臂流血了。”
宁歌定睛一看,果然,江右扬左臂上横着一道伤口,衣袍已被刀剑割破,现出鲜红血肉,有些触目。许是两三日来行程匆忙没有好好处理,加之疲累、运力,这会儿便流血不止。
江右扬目露微笑:“无碍,只是皮外伤!”
言罢,便听见裂帛声清晰响起。宁歌撕开衣袍一角,不由分说地为他包扎伤口:“虽是皮外伤,也要注意。”
螓首微垂,粉颈凝白,双唇薄嫩,幽香入怀。突的,江右扬耳根子烫了起来,脸膛微烧:“谢公主体恤。”
高风替他解围,笑道:“杨将军威名,谁人不知?江兄不在军中任职,定是敬慕杨将军而追随左右,并非贪慕名利,高某钦佩。”
江右扬尴尬一笑:“高兄过誉,杨将军待下属极好,我等誓死追随。”
倘若杨策没有未雨绸缪,只怕自己早已命丧黄泉。再一次,他救了她。
自建康城燕子矶那夜偶遇之后,她与他总会不期而遇,他总是救她于危难险境,潇江北岸落水,洛阳城外悬崖之夜,怀朔府衙深夜刺客,此次他分身乏术,命人暗中保护,她才得以脱离险境。
如此种种,虽说护她安然无恙、是他为人臣子的职责,然毕竟是她欠他,而且欠得太多……往后,是否还会诸多纠葛?她从不愿欠人恩情,也视别人的恩情为理所当然,此时此刻,对于他的救命恩情,她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或者说,正因为担心自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宁愿选择漠然以对。
然而,对于他,已无法漠然。
思绪纷乱,一时无法纾解,宁歌转而笑问:“高风,你怎会在怀朔?”
高风目色沉沉:“禀公主,自离开洛阳,草民便来到怀朔投靠兄弟冯晋,想不到在此遇见公主……”
他早已知晓湘君公主随军来到怀朔,却淡然处之,只道是巧合。直至那夜怀朔突变,许盛擒公主于城门前,高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便与冯晋商量营救计策。原先冯晋听从许盛指派,后来突然改变心意,与他合计。
短短两三日,湘君公主所言所行,让他震惊与敬服。
宁歌笑了一下,遥望那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役:“在洛阳,你害我受伤,在怀朔,你救我一命,如今,你我互不相欠。”
高风憨憨一笑:“草民惭愧。公主有何吩咐,草民定当竭尽所能。”
“报——”
黑暗中,有一骑飞马飘掠而来,转眼即至眼前。来人下跪禀道:“禀公主,赵将军传讯,我军不辱使命,拿下怀朔,半数守军归降。现下冯将军已接掌镇中军务,全镇戒严。”
绫子抓住她的胳膊,欢呼雀跃:“公主,我们胜了,我们打赢了……”
浑身绷紧,此时骤然松懈,宁歌手足渐暖,强抑心中激动,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