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有玉简几册,白纸若干,羊毫小笔一支,正滴着墨汁,晕在纸上,如阳光一样散开。
拿着笔的小手迟迟不肯落下,停在半空中,正是踟蹰。
少艾呆呆的望着玉简,眉头紧紧的纠葛在一起,咬着嘴唇,鼻息渐渐平息下来。
“他为什么这么笨?明知道是被控制了,却还是不肯清醒,这样下去,是真的要走火入魔的呀!”
“他定是十分痛苦,疼着疼着,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这是十分的戾气,他怎么能忍受呢?他是这样的脆弱,脆弱的……我一根手指都能够捏死他了。”
少艾叹息一口气,将眼神落在纸上,看着墨汁毁坏了刚抄写好的一页,眉头更紧:“这下好了,这一册怕是又要重新抄写了。”
索性将纸笔放下,出了门院,信步走上莲池,****的小脚点在宽大肥厚的莲叶上,摇摇晃晃,撩起裙摆也便盘膝坐了。
脸颊旁边的莲花开的正好,花瓣重重叠叠,若隐若现的露出明黄色的花蕊,有脆嫩脆嫩的莲蓬,还有好似茴香一般的清香。
随手拨动花茎,刺剌剌的手感没能让她舒缓下来。眼看着花瓣上子夜的露珠滴落在湖水里,一圈一圈的晕开,就和纸上的墨汁一样,她心里更沉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却好像早已经熟悉了很多年,熟悉他浓厚的眉毛,微薄的嘴唇,瘦弱的身体,以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很特别,有时候隐藏着痛苦的深渊,有时候却又像出谷的恶狼。
她忘不了那双眼睛,好像一直在对她诉说着什么,让她难以自拔。
“他是谁呢?”
少艾喃喃自语着。
抬头望向天空,夜很深沉,好似来自灵魂深处的幽蓝色,一点一点的星星闪啊闪的,她恼怒极了,一手伸向天际,抓来一朵白云,掩盖住它们,也掩盖住月亮。
“哼,连晚上的天空也像他眼睛了!”
想着想着,她忽而“扑哧”一声乐了,再次伸手,打散了那朵白云,星空复清明。
“谁一直想着他了,人家都不认识他!”
柔荑托香腮,莲花不识君。自问君何人,羞说与人听。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哪里还有人专门讨债的,滑稽!”
方平正与妹妹方圆两人在院子里整理东西。他们本是仆人,寻常人而已,如今能够跟随着去云行宫,他们打心眼儿里高兴。他们昨晚上照顾九方奚到半夜,大清早的又收拾东西,可是因了是启程云行宫,居然也没有半点的疲态。
方圆“咯咯咯”的笑了:“就是啊,现在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行业都有。”
“你们在说什么?”九方奚见两人说的热闹,好奇问道。
“爷!”见是九方奚,两人顿时应了一声。活泼的方圆顿时解释起来:“是这样,方才出门给爷备些就药的蜜饯,在路上被人拦住了,问是否有讨要不会来的债务,说是要给我们去讨呢!”
“哦?”九方奚倒是有些好奇。
“他们还说,无论是钱债还是孽债,都可以要。”方圆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比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居然也杀人?这价钱可不便宜吧?”
“是呢,我也好奇呀,所以我就问了,他们说绑一个人价钱十万晶①,打一人价钱翻倍,杀一人价钱再翻倍。不过视具体情况而定。哼,这钱倒是好赚!”方圆撇撇嘴说。
“这价钱倒也合理……”
九方奚心头一动,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他很懊恼,为方才突然产生邪恶念头的快感而自责不已。
“也许这就是那绿色液体带来的后遗症,看来得抓紧时间解毒才好。昨天发病时间是子夜,上次也是如此,看来以后每个子夜都是痛症降临的时候。齐杨送我的药丸对这痛症毫无作用,难不成每次都要痛的死去活来?”
想了想,根本没有办法可解,叹息一声,九方奚提着一个藤条箱子出了别院,方平见九方奚神情不对,瞪了方圆一眼,立即提着剩下的东西跟了上去。
齐杨正在齐府门口等他,见他脸色苍白,不由道:“又发作了?”
九方奚点点头,倒也不否认。他苦笑一声,掂量了一下手中箱子,笑道:“总归还是有些好处,力道倒是比从前大了不少。”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不过倘若能够留在云行宫,说不定能找到法子。”齐杨安慰道。
九方奚笑了笑,不再接话。
云行宫一行,他非去不可,可是他的目的却不是招生,而是族人的下落。他又怎么与别人的轻松自在相比?
“对了九方,我告诉你一个可乐的消息怎样?”
刚坐上车,齐杨就岔开了话题,一脸笑意看着九方奚。
“嗯?什么消息?”
“昨夜司承骁被人打了!”齐杨顿时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昨夜有人闯入司府,将司承骁打成了猪头,重伤他家丁护卫四十余,若非最后徐文学来了,司承骁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哦?还有这样可乐的消息?”九方奚顿时开心起来,一夜的难过总算消散不少。“这消息可靠吗?那个人是谁知道吗?”
不管怎么说,听闻自己的敌人落难,这真的是一件令人很高兴的事情。
齐杨乐不可支:“谁知道呢?司承骁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派去的人回复说,他看见司承骁断了一只胳膊,整个脸都是肿的,鼻子都歪了,昨儿晚上叫了几个医官忙活到大早上。”
“呵呵,那他今天怕是去不了云行宫了吧?”九方奚咧着嘴笑。
“那倒不会,司承骁这样的人物傲骨不可小觑,他若不出面,世人只当他是没脸见人,所以无论他今日伤的多重,都会去云行宫。”齐杨分析道:“也许,今天我们就能遇上!”
“看看他那样子也好。”九方奚笑了。
于是,这一路上,就因为这一个消息,九方奚过的还算愉快。
云行宫在乐陵的最西方,凭着齐杨的马车连续赶路到日入时分才到了云行宫的山脚下。齐杨早就吩咐人找了客栈,很快入住妥当。
云行宫不在地上,在天上,在云间。
乐陵最西是无穷无尽的山林,绵延不知几许,从未有人数清过这里到底有多少座山头,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野兽。人们不过在最外围活动,从未有谁深入过,因为只要进了一线天,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过。
一线天是进入云行宫的必经之路,是玄祁帝单手一掌劈开一座高达千尺的山峰所致,因为太高,所以每每只有日正时分有阳光照射进去,远远看去,就好似天地连成一线。
一线天是险地,更有十二洪荒凶兽坐镇,只要有人闯入,必杀之。
山峦所聚凝成云雾,云雾之上有一天宫,便是云行宫。
那些文人笔下的“天上宫阙”指的便是云行宫。
九方奚与齐杨一统望向云行宫,远远望去,云海翻滚,被夕阳染成一片金色,圣洁无比。
“都说乐陵私塾是教化万民,云行宫是修习天道,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九方奚忍不住赞叹道。
齐杨也是一脸憧憬:“其实去乐陵私塾学习之前,我也曾想去云行宫,奈何资质不过关,王不允,却是根本没有深入过。”
“也总比我好,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云行宫呢……”
正说着话,远远有车马声靠近。
若是别人,两人自然不去在意,只是那马上挂着司府的牌子,两人就难以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了。
九方奚与齐杨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来人正是司承骁!
齐杨说的不错,司承骁断不会让天下人耻笑他,尤其是云行宫再度招生这样的大事,他怎么能够错过?
不仅仅是为他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司家的声望。
司承骁是被人抬着下车的,他右手包扎的很严实,挂在脖子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因为浮肿变得细长窄小。腿上伤应该不是太重,看不出包扎的痕迹,不过他还是很惬意的躺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任由徐文学一手举着软榻将他放到地上。
阮宏良也来了,如他这般好色之徒,所到之处自然是眼神乱放,寻找美女的下落。所以当他看见齐杨和九方奚正看着他们时,顿时“哼”了一声,告诉了司承骁。
“嗯?他们俩也来了?”司承骁眼睛一瞪,不过因为伤口的原因,那双眼看起来更小了,好像好被脸上的肉吞进去似的
“不过也不难料到,云行宫大批招生这样的事情,是个人都不会放过,能赶来的都赶来了,更何况是齐杨了。”
冷笑一声,司承骁翻身下榻招呼了徐文学和阮宏良两人,就朝着九方奚和齐杨走过来。
司承骁一直盯着九方奚看,心中疑惑越来越浓:“昨夜那个贼人像极了九方奚这厮,不过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有这样身手的人,难道是物有类同人有相似?”
越是想起昨夜那一次夜袭,越是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口中的牙齿虽然被医官补好,可是毫无知觉。而越是疼痛,他也就越是恨那个人。
“不管是不是他,惹了本少爷,就是齐杨也保不了他!”
司承骁心中发狠。
这不同于以往,以前他可以说是游戏,而现在,他是要报仇。
周围的人的眼光,在他看来,是那样的毒辣阴狠。
他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徐文学说:“给我卸掉九方奚两条胳膊,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谁惹了我司承骁都没有好果子吃!”
徐文学感受到司承骁的眼神,没来由的一个哆嗦,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司承骁用过这样的眼神,狠毒无比。
注①:[晶:玄界通用货币。玄祁帝统一之后,将晶石打入金银,分为金晶,银石,简称为晶或者石。其中金晶中晶石含量为银石十倍。晶石妙用诸多,富含各种灵气,为国府物资,民间除玄祁帝亲自特批以外使用一律除以极刑。货币中晶石含量也是辨别货币真假的最主要根据。换算:1金晶=10银石(1晶=10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