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韩澈暗杀皇甫归御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看着手臂上渗出血丝的伤口,心有余悸。
我不该怕,因为我死有余辜。
但一回想起皇甫归御那双仇恨的眸子,身体就颤抖起来,我差一点就死在他剑下,差一点就在这出戏上提前谢幕了。
所幸有韩澈,若不是他揪出藏匿在宫中的丞相旧部……我一定已在黄泉。
我把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摆放在桌上。
“伤势怎么样?”韩澈问。
“还好,大概会留疤。”我拢了拢衣袖,随口说道,抬眼只见韩澈神色有异,只当他在忧心朝堂,不做他想。
渊文帝秦禹凉朝见的消息大抵是两个月后传来的,而据韩澈安插在戚国的密探回复,秦禹凉早在一月前就与戚国皇宫有所接触,皇宫里的,便是秦九子,秦轩陵。
我应该早就明白,都是身不由己的过来人,我是虞心,又是虞镜尘,秦轩还是渊国九皇子秦轩陵,罗亚成了燕国少将军皇甫归御,杨湘忆背后还有别的国家的势力。我们四人无形中成了对手,相互残杀,又或者,单单是我和他们成了敌人,一个要权力,一个要爱情,一个要报仇,我要什么?
我要回去!不如先成全了他们的权力、爱情和仇恨。
“你说,秦轩陵一统天下的时日,还远吗?”
我诧异地望向韩澈,这个前不久刚从丞相手中夺得权力,正该一展鸿图的皇帝此刻竟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
哪有人不愿意称霸天下的,市井之人尚且图谋高位,何况在深宫中长大的龙子,难道不知道,放权之日便是死期?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别的我不知道,但若说这燕国也是实力雄厚,虽内乱未平,但以你的权谋,重新安排朝政理应不是难事。”我暗想,韩澈难不成是在试探,他或许是想再利用我一回,以为凭借我的身份还能对秦轩有所影响,只可惜他高估我了。
韩澈又发了话,只是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依你之见,我与秦轩陵尚可争一二?”
我低头详装思索,缓缓吐字,“可争。”
他突然抓住我扣得发白的手指,慢慢扒开,起身大笑,“呵,可争就好,可争就好,哈哈……”
侍从未来得及给他备伞,他已没入那席大雪中,他的笑声被冻在冰雪里,打在门口的石阶。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拿起手边温过的酒,想暖暖身子,杯口刚碰到嘴唇,心下一空,酒洒在腿上。是了是了,他是在试探我,不过不是在试我对秦轩能不能痛下杀手,是在试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一个戚国旧部的女儿怎么会对渊国的皇子相知?一个和亲公主怎么会对皇帝如此在意?我虽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一举一动都落在韩澈眼中,他究竟想干什么?我死去的孩子又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还不去拿袍子来。”肖嬷嬷一进门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碟子,向婢女吩咐。
“是。”一旁婢女小心回话,比起对我竟更惶恐三分。
“怎么如此不小心?天气冷,着凉了怎么办。”
我盯着肖嬷嬷的手,想着,若不是韩澈,肖嬷嬷又怎么会愿意理会我,明知自讨没趣,但还是忍不住问,“肖嬷嬷,你说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嬷嬷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她俯了俯身,道,“奴才怎么能随意议论主子,但若说陛下对姑娘你,也算不薄了。”
也算不薄?肖嬷嬷知道些什么,难道韩澈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了?我闭上眼,我原以为我不说话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却忘了我始终是在韩澈的手心上,我的底细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我的自尊抵不上他的计划。
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就算我的手臂抱得再紧,也改变不了身无寸缕的事实。我做好生如蝼蚁的准备了吗?
我不停地问自己,终是要睁开眼看看,屋子里是婢女,屋子外是雪,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瞥见肖嬷嬷嘴角的一抹笑,那是讥讽吗?是讥讽,是嘲笑,是,婢女们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我知道,连雪也在嘲笑我。眼前骤地亮起来,我再迈不开一步。
“姑娘还出去吗?”我睁不开眼,没有依靠。
“姑娘。”
“姑娘,怎么了。”
“快,快传太医。”
我的心,飘在空中。
像一只玻璃鱼缸,装得满满当当的,我好怕,他的每一次摇晃,怕鱼缸里的水洒出来。怕自己窒息。
我是鱼吗?我是鱼缸里的那条鱼,可是,我在哪里呢?
三个月,平静得犹如从未存在。
春天即将结束,燕国的冰雪还没有化尽,谁会知道,这沉寂的土地下埋藏着怎样的动荡,至少,我能在这动荡出现之前悄悄离开。
还记得来的那日,一路红色被白雪映衬着,险些迷惑了我,如今我只能安慰自己,怪只怪燕国自古苦寒,鹅毛大雪连下几日,再大的动静也都销声匿迹,我不是唯一一个湮没在这冰雪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公子快赶路吧,夜色一暗就更冷了。”
车夫打扮的阿赫捧了一纸包的馒头塞给我,手上好歹有个取暖的物件,我刚想问要不要吃了饭再出发,阿赫已经甩了鞭子,马儿长鸣一声,车轮子转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奇怪,难不成这阿赫是韩澈专门找来盯着我的,怎么每次关于我的差事都会落在他手里,又想着韩澈可不知道我会赖上他,更没有功夫特意找人盯我。
为了掩人耳目,我扮作投奔亲戚的少爷,各种装扮甚为低调,放下厚重的帘子,身后一双手伸了过来。
“公……公子,小心着凉了。”
“没事,趁热吃个馒头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休息。”
小思双手接过,时不时好奇地抬眼,却始终不敢向外张望。
丞相府被抄了之后少有人还能在都城中活命,我的随行也都在那时死于非命,若不是偶然遇到将要被处置的几个婢女,又好巧不巧被其中一个认出来。韩澈只能提前下手,我看着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庞惊慌失措,沾满鲜血,倒下,了无生气,纵使心有不忍,可若不如此,她们就是前车之鉴。
婢女中只有小思没有求我饶命,我知道,她是被吓傻了才忘记求饶。看到她捂着头不住发抖的模样,我竟想到了自己。
我问她,你可有什么亲人?
小思摇了摇头,身子还是抖。
于是我便以无亲无故,与我再不返燕国为由向韩澈要了她。
我想起韩澈那句,“她不准再踏入燕国,你就不必了”,忍不住笑起来。
“公子,怎么了?”小思瞪着大眼睛,馒头刚塞进嘴里。
“没事,想到要离开燕国了就开心。”
“公子,我们离开燕国去哪啊?”
“往南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