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向西,与燕国相反的方向,可能是因为受不了韩澈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无论是哪个方向,总该先离开这冰冷的地方,反正,无论是哪个方向,最终的目的都是渊国。
白天赶路晚上找洞睡觉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粮食吃完了,似乎也走出燕国了。
我进入一座城,四处打量着,看见一个长得面善的女子,便过去问她:“姑娘,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墨城,看你不是本地人,又那么狼狈,可是有什么难处?”墨城是河陈国的地界,以墨闻名,毗邻燕国和渊国。
“哦,我是渊国人士,与家中父母出游燕国,不想竟遭匪徒抢劫,便与家人走散了,一路走来,就到了这儿。”
女子很是同情的样子,说:“这样的话,不如你就随我回去休息几日再做打算,也好过你一个孤身女子无处安身,遇上歹人就糟了。”
“那就打扰了。”
“我叫莺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荆渔荷,你就叫我渔荷吧。”不知怎的,想起“荆轲刺秦”的故事,秦轩便是姓秦,难不成我就是那落败的荆轲?
“那我就叫你渔荷了。”
我装作怯弱地点点头,想象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入世不深是怎样的。
到了莺书家我才知道,莺书姓林,这“林”字是墨城的大姓,而莺书的父亲林有逾乃是墨城的制墨好手,经他鉴定过的墨价值以黄金计算,而林家作坊每年不过出产三块良墨,一块上供河陈国主,一块留在自家库房备不时之需,剩下一块被各国风雅之士争相抢购,若不是林有逾不喜功名利禄,早可以富可敌国了。
林家虽是富裕之家,但屋子陈设都十分简单,林父也不如一般的学问人出口就是酸气,随崇孔儒之风却不喜儒门子弟的奢享之气,要我说,这林有逾也是个懂自保之道的人。
莺书要领我进书房拜见林有逾,我本是有些失措,担心被看出破绽,再一想,我如今境地狼狈不已,又不懂丝毫武功,行家试也试不出所以然,不如放心面对,免得乱中出错。
莺书先进屋向林父说明情况,又招呼我进去。
刚进屋就闻到一阵梅花香,从一个人的喜好便可推断出那人的品性,嗜赌者贪,嗜酒者懦弱,嗜美色者***梅,乃高洁之意,是个好征兆。
“爹爹,渔荷姑娘来了。”
一声“爹爹”叫得我好不热泪盈眶,想起失踪了的虞将军,再看莺书一脸笑意的样子,连忙将多愁之感压了下去。
林有逾岂是普通人,未等莺书开口就问我,“姑娘神色有异,可是哪里不适?”
我一时编不出瞎话,就半真半假回答:“只是听到林姑娘喊了一句‘爹爹’想起下落不明的家人,略有感触罢了。”
林有逾捋着胡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我不似惯于说谎的人,便说,“姑娘的情形方才莺书已交待了,姑娘可以住在这里,只是匪盗凶恶,林某人对姑娘的家人也是爱莫能助,只可保证,若他们到墨城中来,我必定收留。”
我连连鞠躬道谢,“多谢林伯父,渔荷他日必当报答。”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莺书又领我到客房休息,我环顾四周,倒是个清静雅致的住处。
“你先在这住下,需要什么就告诉我。”莺书从柜子里拿出一张被子放在木床上,我正要帮忙却被她推开。
“我该感谢你,肯收留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对我那么好。”
莺书收拾得很利落,想来是从小就习惯的。
“你不知道,我在集市上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的,看着你像无头苍蝇样东闯西撞的,我真为你着急。”
我不由笑出声来,“听你这话,是从我进城就盯上我了。”
“没错,我确是一早就盯上你了。”
“我也是头一次被个大姑娘盯上还带回家里了。”
莺书听我这话,一下回过头来大步跨到我面前扣住我的手腕,说,“对呀,我就是想带你这个大姑娘回家。”
我甩了莺书的手又伸出手去挠她的痒,她也不示弱,连忙反击回来,我竟有些招架不住。
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我尝过,低处的温暖又多久没有体会到,我心心念念的仇恨来自高堂之上,如今被寻常百姓的融融之意打动,我不免迷惘,惶恐。
“大师兄回来了。”
门外一阵骚动,而原本活跃的莺书也一下子稳重起来,再看她双颊绯红,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小女儿作态,心中已了然。
“这‘大师兄’莫不是你的相好?”
莺书听了脸色更红,口中却还解释,“没……没有,才不是,是我爹收的徒弟而已。”她偏了头去,想看看屋外情景,又碍于我在,不好意思。
“既如此,不若你替我引见一番。”我轻笑一声。
莺书连连点头,不忘礼节要我先行,心却早就飞了出去。
情字,最伤人,却也最令人开怀。我想,世间情丝万种,都比不上一份青梅竹马来得纯真无私。
我跨出门去,冬寒悄悄退却,春天是要来了吗?
在春光中,有笑声,有私语,我寻了一处最为热烈的源头看去,是溟潜。
我停下脚步,身后一阵暖风,莺书已越过我,扑向那团笑声,慢慢的,她便融进笑声里。
“渔荷,快来啊。”莺书向我招手,她碧色的袖子迎风舞动,我是不是该跑过去,也发出那样干净而爽朗的笑?
我终究是没那样做。风拂过我的脸,将碎发通通吹到脑后,我顿时清醒了,迈起小小的一步,脚心触到地面的踏实感让我安稳了,我一步步走着,不急不迫,仿佛是乘着那阵风,却又像是定在风中。
风停了,我站在人群面前。
“大师兄,这是荆姑娘,往后就住在我们这儿了。”莺书是个大家闺秀,但也是个富有童真的女子,她似乎自作主张,要将我永远留在墨城的乌托邦。
“那以后我就和莺书一样,叫您大师兄了。”
我与溟潜对视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乡遇故知是多喜悦的一件事,但我能做的,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