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来不及思考什么,脑海中只记得溟潜临走前的笑容,只记得他让我去宅子里找哥哥。
白天的搜寻很频繁,我只敢在晚上赶路,尽管有时会听到野兽的叫声,但我想,总比遇上人好,人心复杂,我不愿去想,只一味地赶路,疲惫能让我忘记许多事。
去宅子的路很幽静,虞将军清廉为官,没有置过什么产业,只是那年一家人去静安寺上香时买下了一处宅子,原本是打算告老还乡后一家人住的,现在竟用作避难,老天真是不公平,将军一家都是忠义之人,受我连累,成了亡国奴。
周围的环境越发熟悉,我知道快到宅子了。
“哥哥,你在哪里。”我轻声喊着,生怕附近有搜寻的人。
“哥哥,你……”还未等我说完,一群人从树丛中跑出来,他们身上的衣服绣着渊国的符号。
几日的奔波耗尽了我全部精力,头一沉倒下,全当我昏死过去。
我醒来时已在木笼里,与我同关在一起的是个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埋在衣袖里,颤抖的肩膀毫不掩饰她的惊恐,在她面前,我仿佛不怎么害怕了,向后望去,浩浩荡荡的木笼车从街头排到街尾,笼子里关的都是不肯叛国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
我又看向那个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颤颤地说:“月儿。”
“名字可真好听。”
“是月亮的月。”月儿抬起头,强调着。
“我知道。”
“姐姐叫什么名字?”月儿大着胆子问。
“我叫镜尘,你可以叫我镜姐姐。”我摸了摸月儿的脑袋,想给她一点安慰。
人群越聚越多,木笼车停了下来,身穿渊国军服的兵士驱散人群,清理出了一条通道,通道这头是几十辆木笼车,那头是祭台。祭台的主位上坐着的是灭了戚国的……秦轩。
如果说我从头到尾的自欺欺人是为了让自己相信秦轩,那现在的所见所闻又算什么,爹、娘,哥哥、姐姐,溟潜,请原谅我的逃避,请你们相信,我现在已经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我爱的人,端坐在君王之位上的人,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人。
木笼车一辆辆驶过,笼门开了又关,有些人不肯叛国,他们的鲜血洒红了祭坛上的白绸,有些人害怕了,战战兢兢地接了新的官职,在仇人的脚下卑躬屈膝。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哐——”,笼门打开了,月儿被一把拉出去,我想要抓住她,却被面前的士兵拦住摔进了笼车。
“安分点,早晚轮到你。”鄙视的眼神肆无忌惮。
月儿年纪小,抓的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扛走了,我看见他们将她带到秦轩面前,显然,月儿吓得瘫倒在地。
“乱党陈安之孙女陈柒月。”传话的人声音洪亮有力。
陈安?是丞相!月儿是他的孙女。
爹曾说过,丞相陈安是三朝重臣,以刚正不阿著称。
我听不清秦轩说了什么,只看见一个人要带走月儿,月儿不愿意,但坳不过那人的力气。
“护国大将军之女虞镜尘。”我想起了几年前进宫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太监也是这样传唤我的,秦轩……他,已经当上王了吗?这么快,还是我的错觉。
我没注意秦轩的表情,他会开心吗?应该不会吧,毕竟我们是旧识,他看到我这样总不至于幸灾乐祸,记忆中,我待他不薄啊。他会难过吗?我比先前更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做王了,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换作谁都会高兴的,他怎么会难过呢?他不会难过的。
我跪在地上,等候着秦轩的处置,脑子里思考着俘虏的待遇是怎样的。
或许是太久的沉默让本该热烈的庆功宴有些尴尬,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说:“九皇子,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该如何处置,是充作军妓还是为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刚才月儿的归宿也是这样了,她还那么小,连什么是人生都不知道啊。我愤怒起来,不顾自己身处什么境遇,眼睛死死盯住高台之上的人,我想要剖开他的心,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秦轩没有回答,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在考虑该如何安排我这个麻烦吗?
不,我不会给他机会再一次左右我的人生。
“我当灭我戚国的将军有什么本事,不过尔尔。”声音冷得连自己都陌生。
“你说什么,不过是个亡国奴,有什么资格,”他向秦轩拱了拱手,说,“请九皇子把这贱人充作军妓,属下等定好好管教。”
秦轩并不理他,只朝我看了一眼,说:“那虞小姐认为灭你们戚国的将军该是如何的呢?”
我笑得苦涩,说:“我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
“废话,看在你是护国将军的女儿才让你服侍本将军啊。”众人哄笑起来。
“我爹,我哥哥打仗在戚国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不还是亡国了吗?”又是一阵哄笑。
“那是因为君王昏庸无道。”我平静地说。
没人会想到戚国刚灭我就有如此话语,但我不管,带着挑衅的笑容说:“现在皇帝死了,别说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是领兵建立一个新王朝又有何不可?”
“砰——”有人掉了兵器,我缓缓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拾起兵器,接着说:“出征前,我爹领了五十万大军,照之前的战况,现在至少还有三十万,加上我哥哥在沛城的人马,到时里应外合,你们该不是对手。”话说得越轻巧,落在他们心上的份量就越重。
人群骚动起来,我说的不无道理,甚至于有人请令立刻戒严。
只有秦轩,站在那里,冷静、孤傲。
“虞将军是个忠臣,你确定他会造反吗?会来沛城吗?”
“我爹不会造反,戚国已经亡了,他造谁的反?我是他女儿,他不来这又去哪里?”
秦轩没有答话,他的沉默预示着我的机会。
“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地侍候着,等我爹来了,两人作个交易,各取所需。”我不看他,怕又被感情影响,心软不是错,但会要人命。
我转身看向先前要将我充作军妓的人,鄙视地说:“我这个办法是不是比起你们只顾声色享乐的法子要好很多啊?”
“你……”那人想反驳,被秦轩打断了。
“是要好很多,那就请虞小姐移驾婺轩殿,让本皇子好好招待。”
秦轩,你到底想怎么样?想用婺轩殿关住我吗?我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如此,九皇子是否可以和我谈个交易。”
“交易?刚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们各取所需。”
“那是你和我爹的交易,我现在要说的是我们的交易。”
“说来听听。”秦轩笑了,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跟你去婺轩殿,保证不逃跑,你放了陈柒月。”
“如果我不答应又如何。”
“那你就用我的尸体去和我爹交易吧。”我笑得灿烂。
众人议论纷纷,都要求秦轩即刻下令处死我以立威严,平定军心。
“好,我答应你。”他没有迟疑,那么果断,以至于我猜测着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阴谋。
“那就好。”我想,以后都会不一样了,与秦轩便是真正的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