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巡逻打更的兵士走动着,营地里静悄悄的,不平法师却难以入睡。
他在轿内打坐,那石在外看护。三更天的功夫,一道黑影靠近了驼轿,只见黑衣人巧妙的避开那石,向驼轿内丢入一个木盒,就消失在黑暗中。
不平法师阻止那石前去追赶,两人进了驼轿后,就着月光仔细的端详起手中的木盒。木盒通体漆黑,是上古的金丝楠木所制,双鲤形状,做工精细。
不平法师打开木盒,木河内有一张字条,上面用荧光之物写了一行字----------半个时辰后,在河北面三里外树林的第六棵梧桐树下见。盒子里除了信,还附上了一块引魂幡。
那石展开引魂幡,发现这引魂幡残缺不全,上面只有魂俑的姓名和的生辰八字,死亡时间。那石认出这是做法失败后的引魂幡。
这引魂幡上的宿主唤作蒋凡晨,不知男女,出生于一年中阳气最盛的九月初九已初(相当于现在时间的9点钟),死于十一月初一子初时(相当于现在时间的11点钟)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间。
这个人在尘世中活了四十四年零四个月加四天。那石震惊的看着这张引魂幡上的信息,心里翻江倒海,这个人不是大吉便是大凶,他抬起头希望不平法师可以推衍一二。
可是不平法师的表情让他错愕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不平法师失态:悲伤和愤怒的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在不平法师的脸上咆哮着,双眼里激荡着复杂的痛苦、愧疚、悔恨。
“那石,你且留下,照拂李平柏,我去去就来。”说着,不平法师借了月色,踏风而去,转眼间便不知踪影。
李平柏示意那石点燃手灯,那石照做了,李平柏接过那石手里的木盒端详了半天,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相思相见想郎知,双宿双栖双飞鲤。”
那石顿时了然于胸,这木盒原来是女子写给男子时的信囊啊。可这双鲤书中没有相思红豆,没有情长纸短的只字片语,却用了古往今来,人神妖鬼最为忌讳的旁门绝杀引魂幡来表情达意,真是饶有一番风味啊。
李平柏用胳膊推推挨着他坐在软凳上的那石,在纸上写道-----你,不好奇?那石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李平柏又在纸上写道-----你,不担心?
那石依旧摇摇头。那石见李平柏有些奇怪,便伸出右胳膊,握着李平柏提笔的手在纸上写道-------不平法师,道法高强,但师傅无量师尊说过,他有一道情障,还未消除,这是他的修行,这道坎要自己渡。长夜漫漫,我们做点有趣的事,如何。
李平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是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那石看着离自己很近的李平柏,再一次觉得,李平柏夜里看起来,比白日里美好许多。一双丹凤眼,卧蚕眉直飞云髻,鼻梁高挺,嘴唇殷红,身上都是海棠花的香味。李平柏不安的低下头,往轿壁那边又挪了挪,细如蚊蚋的问道:“干什么?”
“下棋啊,你就教我那个把不平法师打的打败的围棋,我日后好赢他。”
那石说完,松开握着李平柏的手,在轿子里翻腾起来,嘴角眉眼是偷偷的笑意。
李平柏木头似得坐在软凳上一动不动,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在景云寺禅房里那石手刃猫妖的事情,又想起入夜时分姑娘们围着那石时那石困窘的表情,眼神有点发直,心里有点打鼓。白猫慵懒的摇摇尾巴,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着了。
轿内灯光摇曳,那石聚精会神的和李平柏下起了围棋。
树林里,不平法师踏着林间有些湿滑的羊肠小道,正在数着槐树的棵树。他有些茫然,这树林里遍布着槐树和梧桐,因为毗邻墓地,阴森森的,一些不知名的白花这一朵那一朵的开在树下,在月光的朗照中看起来有些破旧。
他围着树林转了半个时辰,脑门上都是汗滴,暴怒不已,太阳穴突突的跳。终于在第三次一无所获的时候,一掌劈向临近的一棵槐树,槐树树身在巨大的冲击中断为两截,树身在斜倾中发出巨响,林间不知名的鸟儿惊恐的聒噪地飞向高空。
不平法师懊恼不已,打算诵一遍静心经,再图后事,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再也无法淡定:只见这东边林地里的槐树随着这棵树的倒塌,仿佛听到了号令的士兵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纷纷折断,劈裂到底。
安静的夜里,如雷贯耳的断裂声,鸟雀被扰了清梦的尖鸣,彻底的打破了夜的宁静。月色下,不平法师生平第一次无助的看着树木相继的断裂倒塌,脸色铁青。
林里的梧桐树倒塌断裂殆尽,照在地上的月光不再斑驳,变得皎洁起来。空旷的林间剩下六棵参天的梧桐树。第六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婀娜女子。
女子黑衣劲服,与树影融为一体,一头白发在树下斑斑驳驳的月光中闪着银白的光。
女子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年龄,鹅蛋脸,两弯含愁带怨柳叶眉,秋瞳剪水,樱唇一点,眉心一颗红痣,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白,整个人是绵柳扶风,弱不胜衣,高贵清丽。
“蒋凡晨,奴家等了你半个时辰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怎么变啊。”这声音是南方女子的吴侬软语,娇媚非常。不平法师听了,却是一双铁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奴家大老远从西边来,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怎么像木头一样立在这啊。想当年,你可是号令三军的靖王,说起话来,气壮山河。怎么,出了家,英雄气短了么。”女子一面说,一面向着不平法师走来。她步态翩翩,腰肢轻柔,月光下步步生莲,叫人挪不开眼。
不平法师眼见她越走越近,向后错了一步,两眼紧闭,双手合十,瓮声瓮气的说:
“贫僧遁入空门已经四百余载,早已尘缘断尽。你我也是恩怨两消。请女施主莫要纠缠。”
女子围着不平法师转了两圈,看着面前双眼紧闭,双手合十的不平法师,悠悠的说:
“纠缠,纠缠怎么了,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就来看看你。现在世道有点乱了,我就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不想我来,我就不来了。你烦我,我这就走。”
不平法师听了,一下子睁开眼睛,面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女子的影子,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隐隐的显现在眼眸里,他长叹一声,抖抖衣袖,一转身,一个温柔的吻就落在了额头。
女子柔软而温热的红唇蜻蜓点水的印在额头,却是那么滚烫。
不平法师愣住了,他用手摸摸了额头,倒退了一步,看着女子如同一片云彩飘向就近的梧桐树顶,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
不远处,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这片林子,大家跑的很急,都是刀剑在手,一副大敌临前的样子。等到了近处,他们惊诧莫名的看着乱七八糟倒塌断裂的树林间,有六棵梧桐树孤孤单单的立在月光里,这树林的中间,天命大人正在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