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赤水之战,周国风林军大败齐国铁骑,而为首领兵之人,正是白琰。”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紧接着又传来一位老者浑厚的声音,“这几年,周国自白瑜登基以来,加之白琰从旁协助,国力迅速繁盛,不容小觑。”
秦如斯听到白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得一紧,倚着立柱探头朝里张望。只见一老一少正在房中议事,她认得出那花白胡须,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正是燕国的三朝元老,丞相赵瀛。
而负手站在他对面,身着黑色冕服,相貌清逸俊朗,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是从小到大最疼惜她的兄长,即燕国的君主,秦颢。
“是朕低估了周国的实力,更低估了那个白琰。”秦颢叹了口气不甘道,“据说当年周景帝并不器重这个儿子,曾让他在魏国为质,后来白琰因魏周平辽之战回到周国后,短短几年间就从一个无名的皇子受封为了仅次于太子之位的信留王,这个人的实力,确实高深莫测。”
赵瀛接口道:“更有传言景帝晚年有心将皇位传于他,后来碍于二子白瑜的太子身份怕起党争,这才就此作罢。可谁曾想到,白琰虽不在帝位,却带着他的风林军四处征战,战无不胜,使得周国开疆扩土,由弱变强,比起白瑜,更让人心生畏惧。
“天下四国,南魏北燕西齐东周,周国确实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赵相才想用联姻的方式稳住燕周两国的关系?”
“不错,只是...我们这次联姻的对象,不应是白瑜,而是信留王白琰。
“白琰?”
秦颢和秦如斯一明一暗,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只是还未等秦如斯喊出口,她就已匆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白琰手握重兵,于周国社稷功不可没,绝非是盏省油的灯。”赵瀛眯起眼睛,目光深邃,“老臣总有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白琰定会取缔白瑜,坐上周国王位。”
秦颢眼波流转:“何以见得?”
“白瑜的帝位本就是白琰所让,自古帝王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怕有人功高盖主。”赵瀛面露得意之色,“传闻那白瑜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兄弟战功赫赫,声名远播,分了自己大半的威严,日子久了,他岂能不生猜忌之心?”
“可是除了小斯…”秦颢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听到秦颢提到自己的名字,躲在暗处的秦如斯心不由得一紧,身子不由得往前靠了些。
赵瀛似乎料准了秦颢会有此顾虑,眼神锐利道:“陛下切莫有妇人之仁。此去周国,我们明面上是要联姻,实则是想在周国内部安上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不仅要替我们看着周国王室的一举一动,更要在关键时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在所有宗室适龄女眷中,论才貌和品性,如斯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哎哟,还真是谢谢你这么夸我。”秦如斯没好气地瞪了赵瀛一眼,心里却不免有些感伤,这要是换作上一世,她或许还能任性使气地拒绝婚事乐的逍遥自在,可如今,她似乎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秦颢叹了口气,目光幽远:“可是...朕曾经答应过她,会让她永远留在燕国,留在自己的国土上。”
“自己的国土?陛下此言差矣。”赵瀛面色凝重,“先帝临终时将大燕江山和陛下托付于老臣,可不仅是为了死守这一方国土,而是要将这天下,都尽入我燕国囊中。”
“赵相所言,亦是朕毕生所愿。”秦颢抬头目视前方,眼角带着几分惆怅,“果然是朕这个皇帝太无能了,才不得已要让自己的妹妹牺牲终身幸福。”语毕,他重重地握紧拳头捶向了一边的立柱上。
“恕臣斗胆,”赵瀛似乎早已有所预料,不紧不慢道:“陛下难道真的...只是把如斯公主当作妹妹看待吗?”
赵瀛的这番话不仅让秦如斯诧异万分,更让秦颢整个人为之一振。他侧过身去借以掩饰脸上的尴尬之色,故作镇定道:“赵相何出此言?她本就是朕的妹妹,朕答应过父皇,要好好照顾她的。”
“可是如斯公主她…”赵瀛欲言又止,继而试探道,“她并非陛下的亲妹妹,而是先帝收养的一个故人之女,这一点,陛下是早就知道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站在书房外的秦如斯差点惊呼出声,她猛得双手捂嘴,竭力将那声惊讶给咽下喉咙,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还未细想,耳畔又再次传来了秦颢的声音。
“可是她不知道。”秦颢沉下一口气目光微凝,淡然道,“她永远只会把我当成她所能依赖的兄长,这便足够了,赵相又何必执着于那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一切仿佛如梦初醒,秦如斯只觉胸口闷得难以喘息,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从小到大与秦颢相处的点滴。这个陪伴自己成长,与她共享悲喜,时刻护她周全的男人,原来还背负着这样一个巨大的难言之隐。
赵瀛口中的先帝故人,究竟是谁?上一世她直至含恨而终,也没能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依稀记得,秦颢曾玩笑般说过,他们并非亲兄妹。当时的她也只将此话当作戏语,一笑而过,可如今再次想起,秦颢那时候的眼神,似乎掺杂了太多难以言明的情愫。
“陛下您这么做,于如斯公主,于燕国江山,都是无益的。”赵瀛严肃道,“如斯公主秀雅绝俗,聪慧机敏,又恰逢适婚的年纪,确为绝佳人选,还请陛下为了燕国江山,舍弃儿女之情,忍痛割爱。”
“这些话,也只有你敢同朕说。”秦颢淡淡一哂,自嘲道,“既然爱而不得,就只能拱手相让了吗?”
“陛下……”
“罢了,”秦颢双眸微闭,“赵相的话,朕会好好考虑,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退下吧。”
赵瀛望着眼前垂眉叹息的君主,深知他一时还难以抉择,便也不再多言,应声行礼告退。
原本一心想见的人,如今却突然间少了面对的勇气。秦如斯只觉心中思绪盘根错节,如鲠在喉,情急之下,慌忙移步朝殿外跑去。
而此时,一位衣着光鲜,明艳动人的年轻女子正在殿外静候,此人正是燕国的皇后高仪。
“小斯?”
秦如斯一心只想逃离此处,冷不丁却听见身后有人正在唤她,只得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皇嫂…”她尴尬地行了个万福礼,就见皇后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担心道:“小斯,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还在担心联姻之事?”
“我...我闷坏了所以出来走走。其他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秦如斯强笑着敷衍了几句,脚步已不自觉地向后挪。
“听天由命?”高皇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抿嘴笑道,“这可一点也不像是我们如斯公主会说的话。”
在秦如斯的印象中,高皇后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对秦颢更是一心一意,无微不至,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惜秦颢对她从来都只是相敬如宾,恬淡如水,甚至多番冷落。
“她很好,是我亏欠了她。”
这是在高皇后灵位前,秦颢所说的话。没有伤心欲绝的哭恸,亦没有痛心疾首的悲悯,更多的只是怅然若失的内疚。
那时候的秦如斯甚至为高皇后打抱不平过,因为她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尽善尽美的女子,却得不到她所爱之人的真心。而现在,一种似是而非的负罪感伴随着几分不安由心而生,迫使她不敢再回忆下去。
“皇嫂,我还有事,这便先回宫了。”秦如斯顾不得再多说,紧张地瞥了一眼殿门,“还有,千万别告诉王兄我来过,拜托了。”
“哦好啊。”
见高皇后点头答应,秦如斯便逃也似的步下了台阶。
而在她和高皇后身后,秦颢正站在离窗台不远的地方,他望着秦如斯渐行渐远的背影,凝视许久,终是闭上双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