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张二虎坐在白蜡烛围成的光圈里面。脸上灰中带黑。翻着两个眼白正看我。
我第一反应是逃跑,跑了两步不放心张二虎,又折返回来。站得远远的,看着他。
张二虎张张嘴,声音嘶哑:“别走,没事。”
我站在四五步外,看见张二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连忙伸出手:“麻痹的,你别过来啊。你是谁?”
张二虎咧咧嘴:“我是张二虎啊。”
我退后两步:“活的还是死的?”
张二虎无奈的笑笑:“别怕,我把鬼朋友封在身体里面了,小事。”
我不敢过去:“你小子先把话说清楚了。怎么了就鬼朋友,你刚才扔下我干嘛去了。”
张二虎看起来很累,站在那里说:“刚才摔了一跤,爬起来叫你,你也不答应。”
我说:“放屁,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张二虎一脸无奈:“刚才咱们从学校区绕的时候,我忽然两条腿不听使唤,就摔在地上了。然后我坐在地上喊你,结果来了一阵雷,正好把声音盖住了。”
我挠挠头:“不听使唤了?”
张二虎点点头:“我想接着喊你,但是你越走越远,而且,我那个鬼朋友出了点问题。就没顾上。”
我看着张二虎的脸,灰黑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他自己也颇像是一个鬼。
我问:“什么问题?”
张二虎说:“我那个鬼朋友心惊胆战的跟我说,他不敢经过学校区,要是从这里走一遭,肯定心惊胆战,别说是吓唬人了,看见人都害怕。”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
张二虎说:“学校里面有老祖宗,他们这些小鬼不敢冒犯。”
我挠挠头:“老祖宗?鬼的老祖宗?阎王爷?”
张二虎摇了摇头:“不知道啊。鬼朋友支支吾吾说了很久,始终不敢说出老祖宗的名字。”
我有点不高兴:“所以你就跟你这个鬼朋友在这玩上身?把我扔在雨地里?”
张二虎摆摆手:“什么玩啊。你不知道当时多危急。鬼朋友说了,这个老祖宗厉害无比,方圆几里之内,谁也不敢靠近。当时你已经绕过学校区了,自然没事,我却坐在学校区附近动弹不得。为了保命,我只好两只手撑着地,一步一步挪回来的。”
这时候我注意到张二虎全身是泥,看起来惨极了。
张二虎说:“等距离学校区远了,我的两条腿才能勉强使上劲。这时候手电也坏了,天也黑了,我想把你找回来,但是根本没有办法。所以和鬼朋友商量了一番,把他封在我身体里面,由他指点着,把你找回来。顺便,他藏在我的身体里面,让我把他带过去。如果他自己走,是万万不敢靠近的。”
我问他:“你这一圈蜡烛……是在做法?”
张二虎点点头:“差不多吧。我奶奶会一点,但是具体的是鬼朋友教我的。”
我问他:“咱们现在干嘛?”
张二虎说:“远远地躲开学校区,去找青爷。”
在路上,我问张二虎:“鬼朋友,上你的身了吗?”
张二虎摇摇头:“不是上身,是封在里面。”
我挠挠头:“有什么区别?”
张二虎说:“上身之后,鬼说了算,封起来,人说了算。这么说吧,打比方你有一辆自行车,鬼上身相当于把你扔下来,他自己骑车跑了。封在身体里面就相当于你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了一个人。”
我点了点头。
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地停了。天上露出来稀稀疏疏的星星。地上的光线稍微好了一些。
我们绕了一个大远,远远地望去,学校朦朦胧胧的坐落在一片荒野之中,看起来像是假的一样。
这时候,远远地我看见村子方向出现了很多手电的光电。我叹了口气:“他们还在抓张老师?”
张二虎苦笑:“没准是来抓咱们俩的。”
张二虎的话让我想起来木夯,不由得有点心烦意乱。
我没有再说话,我们两个沉默着在夜里走。一心只想赶在家长教训之前救回木夯。
雨已经停了,但是地上的积水还在。我们一步一打滑,小心又着急的赶夜路。
走了一段,张二虎忽然说:“到了。”
这时候,我发现在野地里出现了一个大院子。这宅子很豪华,是二层小楼的样式,里面灯火通明,吆五喝六,看来聚集了不少人。
我不由得奇怪:“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青爷在这里盖房?”
张二虎说:“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青爷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几年前来这里闯荡了一番,有了名堂,就在这里盖了个大院子。”
我们两个慢慢溜过去,这里是真正的深宅大院,这么高的墙,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能力翻上去。
张二虎扭头走到一个墙角,从怀里掏出那些白蜡烛来,然后慢悠悠又点了一圈。
我看见他坐在摇摆的烛光中,总能想起当年的姚媒婆来。
过了一会,张二虎站起来,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我问他:“鬼朋友放出来了?”
张二虎点了点头:“咱们两个等着就成。”
我们两个找了个黑洞洞的墙角,蹲在那里,一言不发听里面的动静。
莫名其妙的,楼上的灯忽然灭了。整座大宅里面猛然间一片漆黑。
紧接着,我们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慌乱。紧接着,不知道谁扯着脖子尖叫了一声。我听见里面一片哗然,紧接着是几十人的哭喊声。乱成了一锅粥。
我赞许的点点头:“你这个鬼朋友不错啊。”
张二虎拍拍胸脯:“那可不咋地?我俩签了合同的。要是不吓人我肯定不给他上供。”
这时候,我听见咣当一声,大门被猛地撞开了。里面乱纷纷涌出来四五十人。
青爷的宅子不小,大门也气派。但是再气派也架不住四五十人一块往外面挤。
很快就有人摔倒在地,那些纷纷逃命的人,这时候根本顾不上江湖义气,非但不扶,反而大皮鞋狠狠的踩上去,连蹦带窜的跑出来,一溜烟逃走了。
那些被踩的人顾不得喊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逃走了。
有几个人稀稀落落的喊了几嗓子:“青爷,快走啊。”
这已经算是忠心的了。
几分钟之后,青爷的大宅子恢复了安静。
我问张二虎:“看见青爷了吗?”
张二虎摇摇头:“估计是没有出来。不过放心,他的手下全都跑光了,这时候别说有鬼朋友在,就算是没有,咱们两个也收拾了他。”
我点点头:“有道理。”
然后,我们两个一人点了一根蜡烛,秉烛夜行,到大门口,门口一片狼藉,散落着许多杂物。
这些杂物中最多的是皮鞋,应该是那些疯狂逃窜的人留下的。剩下的是手表,或者钱包。
张二虎一个不落的把它们捡起来,揣在自己裤兜里。
忽然,他一声低呼。
我忙回头,问他:“怎么了?”
张二虎面色惊恐的指着地上。我扭头,看见地上安安静静躺着一只断手。
我心脏砰砰的跳,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你这个鬼朋友可真是够吓人的哈。手都吓掉了来不及捡。”
但是这个笑话没有缓解我们紧张的情绪,张二虎连钱也不捡了,跟着我紧张兮兮的往里面走。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我们两个晃晃悠悠的烛光,和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
我对张二虎说:“你的鬼朋友不会杀红了眼,把咱们俩的手也吓掉吧。”
张二虎神色阴晴不定,犹犹豫豫:“不能吧,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除非他不想要供香了。”
我点了点头,端着蜡烛慢慢的穿过院子,走到青爷的小楼里面。
一楼有一间大厅,烛光照耀下,大厅里面杯盘狼藉。估计那些手下刚才在这里喝酒。
我正举着蜡烛四处翻找,一边找一边轻轻喊木夯的名字。
但是始终没有人回应我。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我和张二虎的脚步声。
我小声问张二虎:“要不然咱们把灯打开吧。青爷一个人应该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吧。这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敌暗我明啊。”
然后我们摸索着找到开关,按了几下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噼啪的开关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发出回音。看来张二虎的鬼朋友还挺尽职的。
我跟张二虎继续摸索着走,小心翼翼的跨过那一片狼藉。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那一片狼藉里面藏着什么残肢断臂,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只想早点找到木夯,早点回家。我们俩静悄悄的走,谁都没有说话,忽然,我手中的蜡烛迅速的暗淡下去,昏黄的火苗摇摇晃晃下去了一大半。颤颤悠悠的火苗后面,我看见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去。我死死的拉住张二虎:“张二虎,你看见了吗”张二虎问我:“什么?”我揉了揉眼睛,可能是太暗了,我眼花了吧。我摇摇头:“没什么,看错了。”话音刚落,一声沉重的喘息声在我身后响起。连带着我的脖子也感觉到一阵浑浊的冷风。我迅速的回头,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待我端着蜡烛回过身,昏黄的火苗已经越来越弱。我连忙用手挡住,但是无济于事,很快。就只剩下绿豆大的一点。
眼看手里的蜡烛要灭。我心中着急,这地方漆黑一片,蜡烛如果灭了,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连忙喊:“张二虎,怎么回事?”
但是大厅里面已经不见了张二虎的身影。
我又惊又怒:“一晚上玩我两次吗?”
我正在彷徨的时候,听见头顶上传来张二虎的声音:“别说话,快上楼。”
我抬头看见张二虎站在楼梯拐角处,不敢怠慢,连忙闭嘴,蹭蹭两步走上去。
说来也奇怪,我在楼梯上走了两步,手里的蜡烛忽然旺盛的燃烧起来,亮度增加了不少。
我疑惑的看着张二虎。而张二虎一脸紧张的对我说:“楼下有脏东西,你这蜡烛就是证据。”
我不以为然:“你别闹了,脏东西不是咱们放的吗?你那个鬼朋友?”
张二虎摇摇头,指了指头顶:“鬼朋友在楼上。”
我说:“别管楼上楼下了,先救木夯要紧。”我端着蜡烛层层上楼了。
楼上依然是漆黑一片,不过出现了很多个小房间。我一个门一个门的踹开。
但是里面全都黑漆漆的。
忽然,张二虎拦住我:“应该在这里。”
随后,他把门推开,端着蜡烛走了进去。我看见文闯的蜡烛晃晃悠悠,忽然,噗的一声,灭了。
我紧张兮兮:“怎么回事?”
张二虎退回来,深呼吸一口气:“没事没事。可能窗户没关,有风。”
他把蜡烛重新点燃,继续往里面走,刚走了两步,蜡烛噗一声。又灭了。
这次我看见了,是从门里面伸出来一个人头,把他的蜡烛吹灭的。
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一伸手,拽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拽了出来。
我对张二虎说:“不对劲,里面有一颗头,一直吹你的蜡烛。”
张二虎疑惑的问:“头?在哪?”
我看了看那扇门,鼓足勇气,一脚踹过去。那扇门被我踹的重重拍在墙上。
紧接着,我听见有人哎呦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是青爷的。
我一听见青爷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想跑。但是转念一想,这时候青爷孤家寡人,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呸!应该是风水轮流转。
就他那小身板,还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想到这里,我伸手在门后乱抓,抓来抓去一把揪住一只耳朵,伸手把他拽了出来。
在烛光下一照,果然是青爷。
我揪着他的头发喝问:“木夯呢?”
青爷点头哈腰:“什么木夯?”
我大怒:“你装傻是不是?”我一拳冲他脸上打去。
青爷忽然大叫:“别打别打,是我。鬼朋友。”
我停住手:“你说什么?”
青爷一脸猥琐的笑容:“我上了青爷的身了。那什么,你们要找的姑娘是不是她?”
然后,鬼朋友指了指屋子里面。
我举着蜡烛走进去。看见木夯被五花大绑捆在上面,嘴巴上还贴着胶布。
我把胶布撕下来。木夯开始嚎啕大哭。
我心乱如麻,一边解绳子一边说:“别害怕,没事了啊,没事了。”
木夯还是一个劲地哭,上气不接下气。
我于心不忍,跺跺脚:“木夯,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找我。”
我这话说出来,真是舍己为人,大义凛然。
木夯听了这话,果然止住了哭声。不过,看她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劲。似笑非笑,像是得逞,又像是嘲弄。
我心中忐忑不安:“木夯,你什么意思啊。你这眼神可不大对啊。”
木夯脸上还挂着泪珠,嘴里啧啧有声:“王东子,你想追我啊。”
我被她问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一个劲地挠头,头皮屑哗啦哗啦的往下掉:“那什么,也不是,这个也不是追你……”
木夯瞪瞪眼:“不是追我?那你刚才什么意思?”
我犹犹豫豫说:“你不是被他们那什么了吗,我见你哭的厉害,所以……”
木夯一脸疑惑:“被他们那什么了?什么什么?”
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似的。反手一个打耳光打在我脸上。
出手比我爸快多了,我根本连准备的机会也没有,下手也比我爸重多了,我半边脸都是麻的。
我心中腾的升起一股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当初我帮你赶走傻西,你能有力气打我?要不是今天我救了你,你能有机会打我?真是忘恩负义。”
我这一套说辞一瞬间在肚子里转了一个来回,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忽然,木夯又痛哭起来:“王东子,你才被他们那什么了。你不要脸,你诬陷我。”
说着,她又开始厮打我。
旁边的鬼朋友哈哈大笑:“你看看这姑娘衣服都整整齐齐的也肯定没事啊,你真是蠢透了。”
张二虎站在门口埋怨鬼朋友:“我就是让你吓唬吓唬他们,把他们吓走就完了,你怎么搞的这么大排场?我在门口看见有个人手都断了。”
鬼朋友一脸诧异:“不是啊。我刚上了青爷的身,还没开始吓唬人呢。”
我使劲抱住木夯,免得她十个指甲再把我挠破了相。一边忙里偷闲问鬼朋友:“不可能啊,我看见那些人疯了一样逃出去,不是你吓的?”
我这么说话一分神。木夯用脑袋使劲顶了我下巴一下。我牙齿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顿时疼的捂住嘴巴,蹲了下去。
木夯挣脱出来,哭喊着往门口跑。
眼看就她要夺门而出跑出去。站在门口的张二虎忽然拦住她:“别走,有人来了。”
这时候,我听见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张二虎躲到屋子里来:“估计是青爷的人,你出去应付一样。”
鬼朋友收起一脸猥琐的笑容,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的迈步走出去了。
我们几个关上门,躲在屋子里,静静的听着。
只是两秒钟,我忽然听到一阵剧烈地拍打声,有人在砸门。
我和张二虎对视了一眼,张二虎把门打开。
随后我看见鬼朋友疯了一样逃进来,打开窗户,扑通一声,跳下去了。
这一下突如其来,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纷纷目瞪口呆。
紧接着,我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正在冲我们的房间走过来。
张二虎端着蜡烛探出头去望了一眼。忽然把脖子缩回来。
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烛光下,我看见他面色苍白。惊恐的看着我们两个。
木夯要说话,张二虎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然后,他冲我们比划了一个口型:“张老师。”
我全身打了个哆嗦。张老师心智健全的时候就是一个恐怖的生物,现在疯了之后,简直就如同混世魔王一般。谁敢招惹他。
我紧张的比划着问张二虎:“咱们怎么办?”
张二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躲着,别出声。
我指了指窗户,我想像鬼朋友那样,跳窗逃走。
但是张二虎指了指他自己的脚,紧接着,我看见他下半截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