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眨眨眼说:“把脚锯下来。”
张二虎大失所望,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问:“二大伯,我问你个事。”
王二侧躺在床上:“问什么?”
张二虎说:“我听我奶奶说,你认识我妈。”
王二一听张二虎问这个,忽然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张二虎,一言不发。
张二虎紧张的问:“二大伯?我妈到底是哪的人啊,她现在在哪?我爸是谁?”
王二忽然打了个哈欠:“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到时候我自然告诉你。”
我插嘴说:“现在怎么不是时候啊。”
王二指了指满身绷带:“大侄子,你觉得我都这样了,你大半夜问东问西的是时候吗?”
我知道,王二这人奸猾无比,如果他不想说,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张二虎还是不肯走,在那一个劲哀求:“二大伯,你不是想收徒弟养老吗,我给你当徒弟怎么样?”
王二站起来,看了看张二虎,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笑声有点不对劲。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一样。
过了一会,王二重新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屋顶,阴阳怪气的说:“我这身本事,只传给姓王的。”
张二虎一腔热情闹了个灰头土脸。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城府不深。见王二一个品行不端的老家伙居然这么大架子。登时火冒三丈,一转身走了。
张二虎走了,我自然也不想在这呆着,扭头想走。王二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挽留我。只是轻轻说了句:“大侄子,我这身本事肯定得传给你。”
我回头问他:“学了能进中央吗?”
王二哑口无言,不说话了。
从王二家出来,张二虎已经不见了。于是我独自回家。
我爸妈都在家里。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着给爷爷奶奶上坟。
难得见我爸对除我之外的事情这么上心,于是我行事低调,找了点剩饭吃了,然后上床睡觉。
这晚上我总是睡不踏实,一连醒了好几次,后来干脆就开着灯睡。幸好一夜无恙。
第二天早上上学,走在村子里,看见熟悉的人,看见熟悉的同学,成群结队的往学校走,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正在感叹,忽然听见几声口哨声。
我循声望去,看见学校门口聚着一堆人,个个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我目光敏锐,一眼发现站在最中间的鑫哥。
我一看见这小子,第一反应就是抱头鼠窜,免得被他杀了吃。跑了两步才醒悟过来,那天吃人的事只是梦而已,鑫哥并没有真的要杀我。
于是我停下脚步,忍不住好奇往那边望。我看见他们几个正在说话,一边说一边笑,还时不时看看我。
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因为木夯和鑫哥结下梁子。现在,鑫哥不会是要对付我吧。
想到这里,我不敢怠慢,低头加快脚步,走到学校里面去了。
学校中央那座寒酸的砖塔还在,寒酸的像是要倒塌了一样。这东西竖在院子里,丝毫没有给我们学校增添什么内涵,反而更衬托了破落。
不过,这东西也有个好处,正好挡住了我们教室。万一迟到了我可以沿着墙根慢慢溜过去,在张老师发现之前想想对策。
不过今天这个功能用不着,我还没走到教室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看来,张老师肯定不在。
于是我打算跟他们开个玩笑,慢慢的走上前去,用手以极慢的速度推开屋门。先是开一条小缝,然后慢慢推开半扇……
这是张老师的惯用伎俩,他巡视教室的时候最喜欢用这一招。你想想看,你正在那好好坐着,心惊胆战的等张老师上课,忽然教室门缓缓打开,还偏偏看不见他的脸色,不知道他今天什么心情,会不会拿学生出气。真是太煎熬人了,我们往往被折磨得心惊肉跳。
更可怕地是,往往有些学生闹的比较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已经慢慢打开了,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张老师的大耳光也到了。所以,全校都知道我们班的人是惊弓之鸟,即使大闹的时候也要过几十秒瞟一下屋门。
我今天就是用的张老师这一招,吓吓他们。
效果出奇的好,随着我把教室门慢慢推开,里面很快安静下来。我想想一会他们看见推门的是我的时候,那种放松、懊恼、庆幸、愤怒,各种表情交杂的脸,就不由得想笑。
但是还没等我现身,屋门忽然被人用力拉开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右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
我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透着绝望:“张老师,怎么,您在教室啊。”
张老师干净利落,也不废话,大皮鞋高高抬起来,一脚踹在我胸口上。
我被这一脚踹的闭了气,身子翻滚着倒下去,一直在地上躺了两分钟才慢慢爬起来。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看见张老师已经走到教室里面去了。而教室门又重新关上。
我深呼吸一口气,默念:“别怕,张老师也是人,别怕。我连鬼都见过。”然后我走上去,哆哆嗦嗦,极其谦卑的敲门,然后恭敬的喊:“报告。”
张老师宽宏大量,允许我进去了。但是不准在坐在座位上,让我拿着书站在了墙角。
对于喜欢打人的张老师来说,站墙角几乎已经相当于表扬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脸上带着改悔和羞愧的表情,拿着书站到墙角了。
教室有四个墙角,等我站好之后,四个墙角就都站满了人。其中一个就站着张二虎。
我在墙角站了一会,终于明白今天为什么人声鼎沸了。原来,张老师正在开张二虎等人的批斗大会。
每个人都要发言,然后小组讨论,我们这些站在墙角的都是惯犯,平时缺点就一大堆。现在哪经得起讨论?
我们的缺点被写在了纸上,张老师明言:多少条缺点就要打多少棍。
张老师冷笑:“谁要是不写,八成是和这些坏学生狼狈为奸,坏事也干了不少,我们就把他也揪出来。”
听到这里,我心里早就凉了。木夯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无奈,然后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很惊人,每个人都有百八十条罪状,经过合并同类项之后,还有二三十棍。
张老师为了节省力气,特别授权班长行刑。
班长名叫吴谦,人称马屁谦。平时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实际上猥琐无比,打小报告之类的事全是他干的,不然他怎么能当上班长。
所以我们挨揍后往往要长叹一句:咱们是把皮肉交给了恶人张,马屁谦是把灵魂都交给了恶人张啊。
现在马屁谦得了这个任务,兴高采烈提着棍子走过来。一时间,教室里全是打人的闷响……
以往被张老师及其走狗打了之后,难友们往往要交流心得,但是今天例外。下了早读,课间的时候大伙全都在讨论王庄的事。
原来,有几个外村的人,星期天的时候想去王庄玩,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王庄,平时通往王庄的路忽然出现了很多岔路,怎么走也走不对。这些人心里害怕,知道是遇见鬼打墙了,于是不敢再试,急匆匆往回走。
本来只有一个人遇见这事也没什么影响。关键是十几个人都遇见了这种情况。于是大伙纷纷猜测,星期天的时候,王庄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我们学校虽然叫王庄中学,但是各个村子里的学生都有。下了课同学们就把我们几个王庄人围在一处,纷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幸好,我们口径很统一,一概矢口否认。
这一天,就一直在试探与反试探中度过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背起书包要走,木夯忽然拽了拽我。
我扭头,看见她面色红润,比之前健康了不少。也挺高兴,问道:“怎么了?木夯,以后你每天吃猪肉,很快就要人如其名了。”
木夯白了我一眼:“你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逗我?”
我听见这话,忙问:“什么死到临头了?”
木夯紧张的说:“刚才我在校门口,看见那天的小流氓等着咱们呢。”
我心里突突的跳,又不想在木夯面前太怂:“这有什么?看我把他们打跑。”然后我抬脚就要出去。
木夯信以为真,连忙紧紧地拉住我。
木夯现在虽然病好了,但是仍然属于瘦子行列。我要是想把她挣脱开,绝对是易如反掌。但是我没这么做。我顺坡下驴,停下脚步:“木夯,你拦着我干嘛?”
木夯嘴里一个劲嘟囔:“别去,咱们再等等。”
我扭头,看见张二虎也在慢吞吞收拾书包,几本书放进去又拿出来,估计也是不敢走。
我知道,鑫哥他们几个即使再有胆子也不敢在学校动手。因为有张老师这个凶神镇守。
于是,我们只能和他干耗。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来,我问张二虎:“你不是有几个朋友吗?叫来治治这小子。”
张二虎居然很诧异:“什么朋友?”
我哎呀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装了,那些鬼呗。”
张二虎挠挠头:“东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学校附近,没有鬼。”
我心里一凉:“没有?”
张二虎点点头:“那些鬼喜欢四处游荡,尤其是现在,天快黑的时候,更是飘来飘去,但是特别奇怪,咱们学校一个也没有。”
我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天意啊。
那天,我们偷偷的往校门口看了好几次。我们一直等到天黑,鑫哥一伙人终于走了。于是我们三个人长舒一口气,结伴往家走去。
木夯家离得最近,她回家之后就只剩下我和张二虎。
我们两个说起今天挨张老师打的事来,全都愤愤不平。这时候,张二虎提议:“反正现在夜深人静,不如趁天黑咱们整整他。”
我有点犹豫:“这么晚了……”
张二虎劝我:“反正回家也是挨揍,怕什么。”
我想想也是。于是我和张二虎一个回马枪杀到学校。
校门已经锁了。我们两个脱下外套,蒙住头脸,然后翻墙跳了进去。
我们是乡镇中学,学校只有张老师一个外地老师。现在整个学校漆黑一片,只有张老师的宿舍亮着灯。
我们溜墙根摸过去,向里面一张望,空无一人。
我和张二虎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难不成上厕所去了?”
正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们两个连忙躲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捂住口鼻,甚至不敢喘气。
然后,我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像是喝醉了一样,晃晃悠悠走到宿舍门口,直接撞门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我和张二虎胆战心惊的探头,从窗户向里面看。只见张老师垂着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小声说:“喝醉了?睡着了?”
张二虎摇摇头:“没闻见酒味啊。”
我们两个正在疑惑,忽然,张老师猛地抬起头来,仰天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嚎叫突如其来,而且声音大的出奇,简直是拼了命,要把喉咙叫破的意思。
我和张二虎胆战心惊,趴在外面不住的打摆子,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们两个埋伏在张老师宿舍门外面,本来打算趁他睡着了搞点破坏。砸块玻璃,或者在门上留言骂两句什么的。
结果,让我们看见这恐怖的一幕。
张老师看起来很痛苦,仰天喊了两声之后,就一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上肌肉扭曲,表情狰狞。
我在门外看的心惊胆战,正要招呼张二虎离开。忽然,张老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眼圆睁,紧盯着门外。
我马上来了个木头人,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幸好,张老师并没有发现我。他在屋子里晃了两步,忽然把脑袋向墙上撞去,我听见一声闷响,不由得咧了咧嘴。但是张老师浑然不觉,开始砰砰砰的撞了起来。
有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况张老师又是出了名的喜欢迁怒于人,经常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拿我们出气。
现在他显然很不高兴,为了人身安全着想,我决定尽快离开。
我冲张二虎打了个手势:“哥们,快走。”
但是张二虎一动不动,似乎是看上了瘾。
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低声骂道:“别看了,你不要命了。”
张二虎脸色煞白的扭过头来,声音极小:“哥们,我动不了了。”
我呸了一声:“真他妈够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