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本就是一夜无眠的冷芷沐提剑走在冷清的街上,一路的闲晃,若是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在消磨时间。
不消多时,她便已经站在了郁阳的面前。
凤鸣楼上,她看着远处被阳光洒上一片斑驳的屋顶,道:“你在等我?”
郁阳展颜一笑,道:“你这话问得甚是奇怪,你来杀我,我又为何要等你?”
站在门外的郁谦、梅钰臣、骆雪听到这话,不禁心中一紧,只有江无痕依旧神色淡然。却听冷芷沐轻轻冷冷地说道:“我从不会让任何人莫名其妙地死。”
“若我死,你觉得是莫名其妙?”郁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分外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有趣的女子。
她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轻巧地吐出两个字:“自然。”
“放肆!”骆雪飞身进来,本要把剑架在冷芷沐的脖子上,却眼前一晃,转眼间,冷芷沐站在她的身后,一枚银镖架在骆雪的脖子上。
冷芷沐沉声道:“若我适才多用一分力,现在在这里的就是你的尸体。”
骆雪明显没有回过神来。江无痕首先走了进来,他道:“冷小姐何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收了手,她笑道:“是这丫头不自量力,非要在门外偷听,怨不得我。何况,”话音一转,她又说:“我平生最不喜别人把东西架在我的脖子上,她这是自找的。”
把骆雪拉到身后,郁谦道:“冷小姐,骆雪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又何必和她计较?”
冷芷沐把这话听在耳里,她笑:“少城主,我怎么听着这话,感觉我就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真是别扭的很呢!”
江无痕浅笑道:“一年多未见,冷小姐还是和原先一样幽默呢!”
冷芷沐笑道:“天下第一君子,还是如先前一般,风采不减呢!”
郁谦刚想接话,冷芷沐又说:“要见我的只有郁阳,你们这群人又是干什么的?”
梅钰臣轻轻玩弄着手中的书生笔,轻笑道:“素闻冷小姐风姿卓越,暗器功夫独到,我等甚是仰慕,便不请自来。还望小姐莫怪才好。”
冷芷沐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便一言不发地看着郁阳。
郁阳抬了抬手,道:“都退下吧!”
闻言,郁谦不禁心中一慌:“父亲……”
“退下。”郁阳静静地看着冷芷沐,打断了他的话,“若她要杀我,根本无须等到现在。”
冷芷沐笑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郁阳也笑:“就像是久别的故人。”
一来一往之间,谈笑中,本是僵冷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众人退下之后,凤鸣楼又恢复了平静,郁阳依旧看着远处,而冷芷沐只是若有似无地盯着郁阳的侧脸,谁都没有开口,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宁静的空气中飘荡着幽幽的桂香,不是非常浓郁,却沁人心脾,落在心上,深深地刻在了心中。
过了许久,郁阳才缓缓地说道:“听闻,你是冷慕阳之女。”
平静的语气,不带任何疑问的话,冷芷沐发笑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他问:“那老家伙这些年可好?”那语气,似是在问候一个久别的朋友一般。
那种随和的语气让冷芷沐有些不可思议,她道:“很好。这些年,父亲一直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他笑:“这老家伙,一走就是二十年啊!二十年后出山,恐怕他也会觉得,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已经是物是人非了吧!当年的他,可是个绝彩潋滟的人啊!有多少女子曾为他倾倒,可惜,他是谁都看不上啊!”
冷芷沐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搭话,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种温暖的神情,似是他与冷慕阳之间有过一段很难忘的曾经。
那一时间,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们曾好像是一对非常好的朋友,如今又是分开了许久。
见冷芷沐不说话,他又笑道:“如今他早已到了逍遥城,却为何不来看我呢?莫不是还在怪我?”
“你与我父亲和熟?”这话是冷芷沐随口问的,话刚出口,她便觉得问得有些有失允当。
他与冷慕阳自然是熟的,若无什么深仇大恨,冷慕阳何必要她杀他?
郁阳笑道:“自然是熟的。当年,我与他情同手足,同生共死好些年,若不是那件事,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斯境地,我与他的关系,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
“嗯?”冷芷沐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若不是你抢走素素,我又何必退出江湖?”一个清冽的男桑在走廊的另一头响起。
“父亲?”抬眼看去,冷慕阳依旧是一身袭白,倚栏而立。
郁阳笑道:“你终是来了。”
冷慕阳说道:“我来杀你。”
郁阳又笑道:“你是在怕我说出什么。”
冷慕阳不语。
郁阳又继续说道:“你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到了,却现在才出现,若不是怕我说出什么,你又何必要现身相见?”
冷慕阳看着远处的天空,依旧不语。
郁阳看了一眼冷芷沐,他说:“你当真想瞒她一辈子么?”
冷慕阳说:“她是我冷慕阳的女儿,我瞒她作甚?”
郁阳说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么?你这一辈子都是孑然一身,并无妻室,除了二十年前从这儿抱走一个女婴之外,并无儿女。她又怎会是你的女儿?”
冷慕阳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当年我被一群蒙面高手围攻,身受重伤坠落悬崖之时,你趁机强娶素素,却没发现,她那时已有身孕了么?”
郁阳霎那间错愕。
冷慕阳继续说道:“我与素素本就相爱,本想着成亲,素素却担心会成为我的包袱,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过。得知她有身孕之后,我便筹划着要将她娶过门,却不想遭人围攻。临行前,我将素素托付给你照顾,你却趁人之危,占有了她!”
叹了一声,郁阳说:“这事儿我的确不知。当年在失去你的下落之后,我便拍人去寻你,却怎么也寻不着。若我如此照顾她,恐会惹起流言蜚语,便与她商量,将她娶过门,也好名正言顺。她虽不愿,但知是你的嘱托,便也答应了。之后,我为她建了这座楼,她起名「凤鸣」,那是你的字啊!从那天起,我知道,纵然她已经再为人妇,可她的心里却始终只有你一个。”
“素素……”冷慕阳欲语凝噎。
见冷慕阳这样,冷芷沐知道郁阳所言不虚,她接上道:“纵然如此,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郁阳说道:“是的,这件事上,我的确有责任,这些话,早在二十年前,他独闯逍遥城的时候就该说清楚。但那个时候,素素刚生下你的时候,便因难产,去世了。面对丧妻之痛,我也没有顾及到那么多。”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抵过你所做的一切了么?”说话间,冷慕阳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闪过,剑尖直指郁阳。
看着已经大亮的逍遥城,冷芷沐说道:“父亲,二十年了,有什么恩怨是不能了结了的?父亲在仇恨中痛苦了二十年,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今日这凤鸣楼上就我们三人,我与您连手,足以取他的命,但是父亲,就算他死了,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啊!”话音刚落,她转过头看进冷慕阳的眼睛。
对上她的目光,他愣住了。
她,哭了。
“是啊!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重复呢喃着一句话,他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凤鸣楼。
郁阳问:“你为何要帮我?”
她说:“知道么?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天空、这样的景色。我习惯了黑夜,习惯了血腥,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我突然间明白,世界原来是那么美丽。我的双手占满了血腥,现在想来,若能重新来过,该是不错的。”
抬手阻止了要说话的郁阳,她说:“我这儿有封信,麻烦城主带给墨庭非。”
接过她递来的信,他算是答应了。
再抬头的时候,冷芷沐便纵身跳下了凤鸣楼。
他想去拉她,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