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倾盆地从九天上泄下,哗哗地打在江南的青石板上,无沾染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溅开,水花落地,似烟花一般璀璨地散开,喧闹,却比寒夜还要寂静。
他打着伞,慢慢地走着,黑色袍子轻轻地荡着,唇角微勾,嘴角似笑非笑地扬着,发簪束起一束长发,静静地在他背后贴着的黑发被风吹起几缕。
衣不沾水,他背着手,在伞下走得淡然,似不觉芸桥两头围上来的蒙面杀手。
杀手约有十五人,手背刺青,一朵梅花傲然在他们的手背绽放。为首的人喝道:“冷慕阳,主上已经寻回小姐,你休要再做纠缠!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薄唇轻启,冷慕阳风轻云淡地看着这群传说中的梅花卫,“杀我,你们不够格;抓我,你们没那个能耐。”
梅花卫,逍遥城城主的贴身近卫,据江湖传说,凡梅花卫所到处,寸草不生;凡被梅花卫盯上的人,随时都会丧命,无一例外。
面对冷慕阳的讽刺,梅花卫又岂能容若这边侮辱?领头的一声令下,十五人皆举刀砍向冷慕阳。
冷慕阳只是一笑,站在原地分毫未动。在梅花卫围上来之时,他一松手,伞往高空一悬,他的身子似惊鸿一般,长袖拂过所过之处,催毛断发。所有的动作似一气呵成,不留一点空隙让对手有还手的余地。
伞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手里,十五名梅花卫哼都没哼,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跨过梅花卫的尸体,冷慕阳继续不紧不慢地走,一切就像他来时一般,水不沾身,孤寂的身影在烟雨中越走越远,恍若一个天外的来客。
他走得很慢,却转眼便消失在了芸桥附近,似不曾出现过的一般。飘飘渺渺地消失在了寂静却喧哗的雨幕之中。
逍遥城内,冷慕阳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守卫把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却没有半个敢近他的身。
江湖传闻,冷慕阳七岁习武,三年有成,自出师以来,无人是他对手,更无人能接下他三招,而且,有传说称,他是天下两大派:正一派和全真派中的奇葩,论符箓、法术、道行,在各大门派中是鲜有对手。
更有一种传说,一万年前,魔君尺弋,涂炭生灵,致使神州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原本一片清澈的世间,在那一天被血气所污浊。
而魔君尺弋如此做,只不过是要冷慕阳出手,他觉得,只有冷慕阳才配和他交手,也只有冷慕阳才配他出手。
冷慕阳看着那片浑浊的天际,笑着呢喃:“不知道混沌初开时,是不是有人预见了如今?世间沦落成这般田地,你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当真是不管了么?”
他的手中握着一方丝帕,上面的血迹依稀可见。目光流转,他似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
……
那日,他与她一同经过一个村庄,却正巧遇着尺弋的手下正要屠村。他与她自知无能为力,只是救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本是守在外面的冷慕阳走了进来,道:“他们来了。”从容不迫的语气似是要掩盖他心中的焦急,却又表露无疑。
轻盈地站起,她道:“你带孩子走。”简单的一句话,似是叮嘱,又像是命令。
“那你呢?”从她的手中接过孩子,他不禁有些担心她。
“我来对付他们。”她转身出门,在门口顿了顿身形,她又道:“他一旦出生,就注定要失去至亲。这场灾,我替他挡去。”
最后,她只是轻巧地抛下两个字:“快走。”
雷声愈响,似豆子一般的雨点倾盆洒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似千军万马一般。趁所有人都被那马蹄声吸引的时候,慕容带着孩子消失在了屋子里。
面对千军万马,她笑道:“无痕护法今日好雅兴呀!怎会有时间到这小村庄走走?”
无痕说:“把那孩子交出来,本护法可饶你不死。”他把话说得清淡,似是命令,却更像是一句平淡无奇的话。
她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意,她道:“无痕,你是在威胁本君?”分明的笑意,清澈的眸子,分明是没有带一丝的情绪,却是将愠意表露无意。
无痕道:“你既不愿交出那婴孩,我便要这村子与你陪葬!”说罢,他长剑相向,直取她的命门。
她笑:“留得一人的命,值。”
她笑,却没有人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
火海中,喊叫声、求救声、哭泣声,各种声音混成了一片。
血,鲜红的血在人们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村庄化成了一片灰烬,而她,却不知所踪。
只有一块雪白的丝帕被枯草勾住,上面鲜红的血迹,清晰可见。
……
自那日起,他便再也无心其中的争斗。在尘世间行走千万年,那一场场的杀戮,他累了,那些人,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而他,也终会如此吧!
他说,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身体还活着。
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天际最后一丝清明也被血气的污秽吞噬时,他们才懂得。他,早就在血气的污秽吞噬尘宇间第一丝清明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他活着,却和死了没有区别。
狂风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昏暗的世界早就被阳光抛弃,到处都是血腥的气息,硝烟不安分地活动着,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战场,无边无际,弱者,只能被杀。
这个世界,就像被巨大的浩劫冲刷着,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避免,生死,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渐渐的,每一个人都开始绝望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诸天神祗似乎抛弃了那些一直信仰他们的人,就像观兽斗的旁观者。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这个被污染的土地上,冷慕阳在树荫里站下,靠着树干,眯着眼,看着那片灰暗的天空,不禁扬起一丝嘲讽:“位列仙班又如何?与其同你们一样俯视众生,莫不如弃仙名,与民共生死。”
曾有人说,当初他与左问天大战,左问天被其镇压,而他,归隐山林,从此不知所踪。
但,这不过是个传说,究竟如何,谁也不曾见过,更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冷慕阳是个神秘的男子,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更没有人知道他会归往何处去。
而且,人们也只是听说,冷慕阳曾经收过一个弟子,是第一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
他说,这孩子颇具慧根,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只希望这孩子得道成仙之后,能给上界注入一股新风气。
而这个孩子却从未有人见过,或许,就像和冷慕阳一样,太过神秘,充满了神话的气息。
就在冷慕阳擅闯逍遥城的第二天,消息从城内传出:逍遥城城主的女儿被冷慕阳带走,不知所踪。
没有人能拦住冷慕阳,就像没有人能阻止他带走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一般。
从此,冷慕阳在世人的眼前消失了,恍若他没有在世人的眼前出现过,似空气中的尘埃,不知飘到了何处。有人说,他被暗杀了;有人说,他得道成仙了;更有人说,他带着逍遥城主的女儿退出了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但是,谁也无法证实流言的真假,就像没有人能证实他的出现一样。
直到二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