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架了,这是第三架飞过大厦的直升机了。飞机底下的灯光在几百米的空中很亮眼。
我坐在窗口旁,今天的天气特别晴朗,雾霾已经散去,天空洁蓝得很,没有污染,没有都市的喧嚣,只是天空下的城市废墟上冒出的几缕浓烟很醒目,很扎眼。化学气体已经散去,呼吸着久违的清新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昨晚过得并不太好,强烈的压迫感让我喘不过气来。太阳初洒,透过窗口照进来,我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这层楼的幸存者有很多,尽管我跟另外两个同行在这待了四天,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削木为武器,清理了下一层楼的威胁,但这个迷你型的避难所的空间还是很小,很拥挤。
走在办公区的隔道里,几个年轻人迎面走来,打了声招呼,他们把目光投在了我一直紧握的自动步枪。他们的目光先是好奇的,随后变成敬畏和佩服的,最后就只剩赤裸裸的嫉妒了。他们走后,我扣了扣扳机。
坏的。
在那次药店的围尸战斗后,步枪被摔坏了,现在只有手雷和手枪是可以依靠的大杀伤武器。我没有可惜,起码手中的步枪还可以起到一个威慑作用,让这里的人都害怕我,敬畏我,使他们在潜意识中默默地听从我的话。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一股恶臭立刻传来。
应该有六天没洗澡了吧。
“嘿!大兵!”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
在清理下层楼时,在我们与丧尸搏杀之后,发现了躲在通风管中的她。当时我还站在一摊血迹之上,脚旁是被尖木刺穿头颅的丧尸,头上飞过一大群苍蝇,正当抬头挥手想驱散它们时,发现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若不细看,那双眸子就被遗忘在黑暗中,慢慢地隐去。
整个办公层一片血腥,直至现在,我还不知道她如何度过待在通风管中的日子。由于管道狭窄,光亮不充足,她只能待在通风口附近的一段短短的管子中,头伏在一直打开的通风口上,如果不小心一睁眼,望到下面的办公区,看见下面丧尸带着血腥的狰狞,血已经干掉,变成了暗红色,那将变得更可怕。
她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光是她在这几天的吃和喝就让人无法解释。她被救回来的前一段时间,她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对我们像看丧尸一样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疯狂,但这几天她的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特别是把她救回来的人。
“过得怎么样?”她见我没回答,走过来,微笑着对我说。我承认,尽管她的一切未知,但她还是像一只小鸟充满生机地围绕在每一个人的身边。纤细的她穿着一身素雅却脏兮兮的衣服,一条马尾辫垂到她肩上,灰头土脸的,却是像在黑夜里的一抹阳光。
“怎么啦?”她走近后,见我还是没有反应,又说道,“昨天王玮大叔说,现在不能耗下去了,必须从这出去。但是我觉得这还挺好的,他还说,你现在应该多有点作为。”
作为?对不起,我作为的勇气已经在药店时就消失了。上次的清除行动只不过是做戏,表现我不是在白吃、白拿他们的,让我更有理由地在这待下去。
我扭过头,勉强地笑了笑,但是,她却没有注意到我,而是看向了外面。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窗户外。
“今天天气真美。”我看着万里晴空感叹道。
“嗯,但是那些小黑点是什么?”这时,我才注意到,碧蓝的天空下飘着一些黑点,再仔细一看,发现它们不是飘着,而是排着整齐的队列,直直向我们飞来。
“什么声音?”旁边耳尖的小青年指了指窗外,然后是一脸的诧异。
黑点已经慢慢逼近,露出了轮廓,大家都看见了一排排的飞机和冲向天空狂舞的火光。“轰隆!”距离这还不到一公里的大楼全身被火光吞噬,随后应声倒下,支离破碎的躯干倒下来,又引起一连串的爆炸,整个城市瞬间陷入火海。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恐不已,大家都纷纷躲起来或者向下奔逃。我的两个同生共死过的同行冲到我身边,但是没时间了,小黑点们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一型号各异的轰炸机,如此庞大,如此坚不可摧。并排的机身反射着金灿的阳光,犹如一条死神索命的金色链条,向我们袭来。
“不……”有人跪了下来,“救救我!”那个人抓着凌乱的头发,怒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在人们的尖叫声中,他又突然狂笑起来,眼泪和鼻涕交杂的脸上,愤怒的笑着。狰狞的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一个试图躲起来的人的衣领,把那个可怜人揪了起来,“哈哈哈!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哈哈......”他咬牙怒视,跟那个人死命地扭打在一起。
“快躲起来!”同行温柱茗对人群喊道,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身边的她扑倒在地,随后,一群炸弹从轰炸机上脱离,直直向我们所处的大楼坠来,那是毁灭的力量。
光洁的炸弹外壳映照着下方已经没入火海的都市,灿烂的火光仿佛已经被外壳融入其中,炸弹在不断旋转,火光和高楼在其中不断变化,变化的图像好似一个死神,不屑地俯视这一切,在讥笑中把所有都毁灭掉。
到后来,我再细细回想,却发现:死亡像是一枚炸弹,可以捍卫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埋伏在每一个人身边,随时都会爆炸,无论如何奔逃,都无法跑出其爆炸范围。一切都会逝去,只有死神永生。
“轰隆!”四周陷入黑暗。
…………
“怎么样?”我迷糊地睁开眼睛,一束手电的光打在我脸上,眼睛瞬间刺疼,“现在我们应该在这待了两天了。”温柱茗继续说道。适应周围的光线后,发现现在处于一个三角空间,身体下面是碎石,破碎的水泥板罩住了这里,外露的钢筋四处突起,灰尘味很浓。整个空间相对狭窄,主要光源是竖在中央的手电筒,明亮而刺眼。
“来,起来。”温柱茗搀扶着我站起来。发现曾宇杰躺在地上,军靴脱在一旁,左脚板小脚趾处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尽管经过简单的包扎,但我还是隐隐约约看到他没了两根脚趾。“哈哈!我没事,只是左脚走不了而已。”曾宇杰轻蔑地笑了笑,他把“而已”这两字念得很重,他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钢盔被他用来垫背,他咳嗽了几声,不再说话。
“东升呢?”我轻声问。“你说那个女孩啊,在那睡着。”温柱茗指了指角落。她蜷缩在地上,纤小的她躺在破碎的地上,显得无力又令人怜惜。
我没有仔细关注她,而是继续听温柱茗继续说。“现在这就只剩我们四个了。别掀开那白布,死的,他已经被办公桌砸成两半,嗯......别看旁边的肠子,呕在这里可不好。”“现在怎么样?”“估计水泥板又在这外面罩了一层,都死光了,现在我们还没有清理出出口,外面肯定更乱。起码我们现在还有一些食物,但是曾宇杰的步枪不见了,你的枪也坏了。大家都累了,出口现在差不多只挖开出了三分之一,你先适应一下这里,待会儿一起抄根钢筋朝另一个地方挖,我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们还要活下去。”温柱茗扶着我坐在一个水泥板上,他因为四处飞扬的尘土剧烈咳嗽。
“该死,没想到他们这么残忍。”温柱茗沉默了一会,说道,“城中心肯定不能待下去了,去到张斩那的路程肯定很远。拿地图出来。”我从口袋掏出了军用地图,温柱茗点了点上面的两个点:“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城北防空洞,那里是全市最大的避难所,还有一个是城西的蓝山基地,那里有军队驻守。不然,我们还可以回到张斩那。”“哪里离我们最近?”“蓝山基地。”“那我们就做好准备,去城西。”
“其实如果没有这场灾难,我就应该很快退役,当一个中学教师,平静地过完这一生。”温柱茗摘下了他的头盔,头盔上用作伪装的迷彩布被割破得不成样子,“可是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夺走了我的一切!”他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他从裤袋掏出了一包烟,并从那抽出了一根,但他想到这里通风不好,又放了回去。
“其实在那群轰炸机来的时候,这已经不是灾难了,而是一场席卷全球的战争,人类将会倾其所有来为自己战斗。”我淡淡的说道,“可是,取得胜利的机会很渺茫。这一定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不管我们的敌对面背后还存在着怎样的力量,他们的最终目标就是灭绝人类。并且人类根本无力反抗。”“你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其实我本来就应该这样。”“不,我们的先辈在装备落后的情况下,战胜了武装精良的入侵者。””我的爷爷是那场战争的参战人员,我比你更有资格谈论那场战争。”我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当初我的爷爷跟着大部队冲锋,当他冲进一个满是敌人的壕沟时,他的枪没子弹了,便举起手雷想同归于尽。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他被敌人用刺刀连捅了十几下,在战役结束后,战友才在齐膝的尸体中发现了他,即使他得到了有效的救助,他还是半身不遂,要我的家人照顾一辈子,不过跟他的两个战友比起来还算好的了,一个被坦克履带直接从腹部碾过,被压得只有照片一样薄,另一个在抱着炸药包攻击敌人碉堡时,想往里面扔炸药的时候,被敌人的机枪打中,刚刚被点燃的炸药包从手中滑落到了身边……”
我的头耷拉着,看向灰色的地,温柱茗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我:“希望我没有救错人。”他又是很长的沉默,他的手尴尬地在手臂上摸了摸,还好,国旗臂章还在。“属于人类的黑夜到来了,这次不同,因为太阳不会升起。”我看着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慢慢地说道,这次语气低沉了许多。“起码我们还有希望。”温柱茗突然看向我。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凝视着,我抬起头来,发现刚刚失魂落魄的他不知道何时如此坚毅,一直沉默的他悄悄地挺直了腰板,两眼放出光芒,像一个已经倒地的战士又站了起来,拿起武器并跨上了一匹新的战马。他坚定的说:
“不,黎明终将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