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她的父亲一直躺在床上,不是睡着,就是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从早到晚都守在父亲的床边,哭个不停。那时,她在心里祈祷父亲能够不再这么痛苦。或许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几天后,她的父亲便再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又过了几天,她的父亲便在村民集体的送葬中入土为安了。
当回忆完这段她最不愿回忆的回忆,欣儿再次回到现实之中。屋外,达叔指挥着村民,还在为布置灵堂忙碌着。
欣儿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男孩,不知何时,男孩停止了抽泣,脸上的泪水早已擦干,只有他泛红的眼眶能证明他刚刚哭过。欣儿很吃惊,她没想到男孩会这么快从死人的阴影中走出来,她问道:
“你见的是谁?”
“我的父亲……”
欣儿皱着眉头,十分吃惊。
“.…..还有我的母亲。”
欣儿吃惊地张着嘴巴,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他们是怎么死的?”
昨天的画面不断地在男孩脑海中闪现,因为印象太过深刻,男孩即使不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也能出现在他的眼前:漫天飞雪,刀光剑影,鲜血四溅,他母亲、父亲的尸体就倒在风雪中。
男孩没有回答欣儿的问题,他转头看着屋外忙碌的人群,问道:
“是不是人死了都要举行葬礼?”
欣儿这才意识到,男孩很有可能没有为他的父母举行过葬礼,不然他怎么会在他父母去世第二天就到这儿来了呢?
不等欣儿回答,男孩又开始发问,好像他只需要问,不需要知道答案一样,或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男孩问道:
“什么是葬礼?”
男孩双眼盯着屋外,想从那些忙来忙去的身影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时,达叔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过来,这些人看起来和达叔的年纪差不多大。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人手里端着热水盆,旁边放着白色的干毛巾,另一个人手里端着手里一个碗,碗里放了各种各样的米。后面跟着的人,一个捧着深蓝色的上衣,另一个捧着深蓝色的裤子,上面都有男孩看不懂的花纹。很多年后,男孩才明白这是寿衣,专门给去世的人穿的。
达叔走进屋子,对欣儿说道:“小孩子快出去。”接着,他弓着腰对男孩说:“小少爷,您也出去吧?”
男孩和欣儿准备要走,便被达叔叫住了。
“来把这个带上。”达叔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块白布戴在欣儿的右手臂上。带好之后,达叔便对他们说:“出去玩吧。”
男孩看到,进来的人右手臂上都戴着一块白布,好奇地问道:“我不用带这个么?”
达叔低头犹豫着,这时他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提醒他说:“给他带吧,方伯就是保护他而死,他带也是应该的。”
达叔本想着男孩和方伯非亲非故,不应该带这白色的孝布,但听别人这么一说,他便给男孩带上了孝布。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在半山间。红霞满天,山上的雪反射着霞光,远看,整座山都像披了一层红纱。
趁着村里人在老人卧室里给老人穿寿衣,男孩和欣儿推开前院的门,走了出去。
虽然天还没黑,但路上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小孩在堆雪人、打雪仗,因为几乎村里的大人们此时此刻都在老人的卧室内。
男孩和阴并肩走在路上,两人低着头,沉默不语。不过,两人都没感觉到在老人卧室内初见时的尴尬,相反,因为分享内心的秘密和悲痛,他们此时此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欣儿没有再问男孩父母的事,男孩也没有再讲。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脚下不时传来雪被踩踏的吱吱声,不远处偶尔传来不知愁滋味的儿童的嬉笑声。他们一起驻足,看着嬉笑的儿童,脸上的愁苦似乎被儿童的笑声冲淡了一些。
他们从那些比他们更小的儿童身上找到了一种莫名的安慰,这种安慰无声无息,在顷刻之间使他们忘了自己是一个儿童,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们也未曾想起。
……
……
到了天黑,男孩和欣儿绕村子走了几圈回来后,灵堂早已布置妥当,屋檐上,窗户上都挂满了白色的纸花和飘带。这灵堂最显眼的就是摆在后面的白色花圈,花圈上写了一些常用的挽联。在灵堂中间的红色供桌上,放着方伯的牌位和四盘供品。在供桌两盘分别放着一根蜡烛,只是这蜡烛是临时凑的,一高一低。
虽然灵堂已经布置好了,达叔也已经穿上了寿衣,但是棺材铺还没有打好棺材,不能把达叔的尸体移到灵堂内。所以当天晚上,达叔便组织几个人赶到棺材铺,连夜打了一口棺材。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升起,达叔就带着虎哥等几个年轻人扛着新打好的棺材往老人家的方向赶去。当地人认为,人死后便属于阴间,尸体便不能暴露在阳光下,不然老人黄泉路上会走的不安心。所以,达叔必须赶在太阳升起前,为老人盖棺。
一路都没有人家亮灯,黑漆漆的。达叔手举火把,为其他人照亮前面的路。周围,风在不断地狂啸,撕咬着火把上微弱的火苗。达叔一边用身体护住火苗,一边加快脚步。
“快,快!火要灭了!”
跟在达叔后面的几个年轻人,肩上扛着棺材,眼里布满血丝,哈气连连,显然是一宿没睡,如果不是清晨的寒风一直吹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很有可能会睡着。不过他们一直走得很快,不一会儿,脸上就挂满了汗珠。为了打好棺材,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
达叔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他心想可能阴和男孩还没起,于是便推门而入。
在昨晚宴席结束后,房间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不过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昨晚宴会上美食的香味,这种味道虽然微弱,但他们对此极为敏感,因为那可能是他们一年中吃的最好的一顿。
达叔指挥虎哥等几个人把棺材放好后,便叫那几个年轻人把村里辈分比较高的几个人叫来,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把方伯的遗体移到灵堂内。
终于,在太阳出来之前,把方伯的遗体移到了灵堂内。在中午之前,村里的每个人,包括孩子都看了方伯最后一眼,然后盖棺,出殡,安葬方伯。
中午,在安葬完方伯之后,阴和男孩便辞别村民,离开了。经过一天的休息,阴的身体有所好转,于是便急着回京城。他想,很有可能坤卦和巽卦已经回到京城了,如果再晚去,事情只会更复杂,对自己更不利。所以,老人刚入土,阴便带着男孩辞别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