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屋内男孩和女孩尴尬相对时,屋外的人已经准好了宴席,专门招待阴和男孩,顺便送老人最后一程。
这是个小村庄,有不到三十户的人家,每家都来了人,女人们在下面打下手,男人则开始上桌,等待宴席开始。大厅里摆了三桌,阴坐在主桌上,坐北朝南,俨然是主人的身份。达叔坐在阴的左手边,村里七十多岁的老村长坐在阴的右手边,其他人按辈分依次坐下。菜一个一个端上来,这桌宴席就开始了。
阴扫视一圈后问道:
“那个男孩呢?”
阴的话只是随口一问,但众人却不敢随耳一听。阴的话音刚落,离他最近的达叔便转着脑袋四处找男孩的踪影。
“那个男孩呢?”达叔把阴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声音更大。
一时间,十几个人的脖子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甚至那位压根没见过男孩的七十多岁的老村长,也睁开他睁不开的眼睛四处找男孩的下落。
“那个小男孩好像在方伯卧室里。”远处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
达叔站起身,弯着腰,恭敬地问阴:
“要不要我去把他叫过来?”
阴略一思忖,说道:“不必了,叫人拿点东西给他吃。”
“是是!”达叔转身对下面的人说:“祥嫂,给那个男孩端点饭菜过去。”
不远处,一个体态略微臃肿的中年妇女听到这话,转身去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已经端了好几道菜。
“等一下,”阴叫住祥嫂,用手指着桌中间摆着的人参灵芝汤,说道:“把这个也端给他。”
祥嫂一愣,这人参灵芝汤只熬了一份,确定要给那个小男孩?
“愣着干什么,”达叔亲自把汤端到祥嫂面前,“赶快端给那位小少爷。”
小少爷?
达叔对男孩称呼的变化,使众人意识到这个男孩和阴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可能是某位大官的儿子。有些人为此埋下头,心底里自责自己刚刚只招待阴,而忽视了那位小少爷。
“咚咚咚!”祥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敲响了男孩所在的房间。
“谁呀?”屋内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声音。
众人大惊,为什么会是女孩的声音?有的人十分恐惧,如果把男孩弄丢了,阴估计不会轻饶他们。达叔便是如此,他扭头看了一眼阴,便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他看到阴一脸平静,猜不出在想什么。
而有的人虽然也害怕,但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林欣,是我,祥姨。”祥嫂说道,“那个小少爷在么?”
“在呢!”
众人听到这个,舒了一口气。在祥嫂推门进去之后,宴席前的这段插曲也算告一段落了。之后,整个宴席基本按着达叔从县官老爷招待巡抚大人时学来的礼节,按部就班地进行。首先,达叔代表一众村民向阴致欢迎词:
“首先,小人代表全村的男女老少,热烈欢迎大人的到来。大人远道而来,简直令我们村蓬荜生辉。所以,今日特备下这顿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我们只是一些山野村夫,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句话基本耗尽了达叔所有的学识,并且套用了他从县官老爷招待巡抚大人时说的话,更关键的是,他还在这句话中用了“双关”:照顾不周的地方。这照顾不周的地方指的是哪里,在场的人除了耳背眼不好并且刚刚没来的老村长不知道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明白,这指的就是他们抓阴送官一事。
阴自然也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也明白这些村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达叔一直拱手作揖,等待阴的回答,这回答系着全村人的性命。
其他村民一起跟着达叔拱手作揖,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那位七十多岁的老村长茫然地看着四周,顺着众人作揖的方向,最后把视线落在阴的身上。
一阵难捱的沉默,屋内寂静无声,连燃烧的火堆也变得安静了许多。时间流逝,每多一秒,众人的心情就沉重一分,面色就难看一分,背就更低一分。
“哈哈哈哈!”突然,阴开口大笑,站起身,用手拍了拍达叔的肩膀,“各位严重了,我此次奉命执行公务,承蒙诸位照顾。待我回京,一定如实禀报,嘉奖各位。”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的,应该的,不敢要什么嘉奖。”达叔的脸色由阴转晴,像向日葵一般,喜笑颜开。
众人也随声附和。顷刻之间,刚刚那种难捱的沉默消失的无影无踪,村民们和阴一团和气地相处。
达叔拿起桌上的酒,斟了一杯酒,递到阴的面前,说道:
“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小事而已,都过去了。”阴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接过达叔的酒。
“过去就好,过去就好。”达叔悻悻地把手缩回来,转而说道:“那就赶快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这时候,达叔早已经忘了从县官老爷那儿学到的礼节,现在他只想赶快吃完这顿饭,然后送走阴,免得夜长梦多。
而另一边,自从祥嫂把饭菜端进去离开之后,屋子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这次要比上一次更诡异。祥嫂在离开之前,本想拉着林欣一起出来,但林欣说要陪方伯待一会儿,于是,祥嫂念在林欣和方伯比较亲的份上,就让林欣留下了。临走前,祥嫂还特地嘱咐了一句:
“千万不要欺负这位小少爷,不然我可不饶你。”
在祥嫂离开后,林欣便一直打量着男孩,只是这一次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男孩面前的食物上,眼里多了几分羡慕,甚至是嫉妒。虽然他们以打猎为生,但是很多都是拿出去卖的,有一部分还要当做赋税上交朝廷,所以,他们自己能吃到的是很少的一部分。
“小少爷?还真是小少爷。”林欣盯着男孩面前丰盛的饭菜,语气里有种酸酸的味道。虽然她极力隐藏,但还是被男孩发觉了。男孩把饭菜朝她面前一推,什么也没说,自己又低头吃饭了。
林欣昂着头,做出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样子。虽然昂头的姿势可以让她看不到美食的样子,但美食的味道却无孔不入,慢慢渗透进她的鼻子里。
“不吃白不吃,本来就是我们的。”
在心里说完这句之后,林欣不仅把男孩推过来的食物拿到自己面前,甚至还把男孩面前的食物拿到自己的面前,俨然家主的风范。
不知不觉,宴席已经过了大半,快接近尾声了,桌子上杯盘狼藉。
阴站起身对众人说道:
“此次,我奉命执行任务,不幸遭遇袭击,一路逃窜,幸好被老伯收留,才得以保全性命。但,不幸的是,老伯却因此而死。所以,我定会向朝廷请命,厚葬老伯。”
阴的这句话使得很多人明白,方伯不会白死,更重要的是,阴念在方伯为他而死的份上,是不会责罚他们的。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的恐惧陡然消失,对方伯的悲痛之情此时才表现出来。
“多谢大人。”达叔眼含泪水,说道:“还请大人抓住凶手,以告慰方伯的在天之灵。”
阴思忖了一下,说道:“凶手的事,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老伯的葬礼。有劳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