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永远不会消失,它只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地窖内,灯光昏暗,四周土壁上的泥土不时落下,发出簌簌的声音。阴和男孩分别在地窖的两端,互相注视着。说是两端,但由于地窖狭小,男孩的脚可以直接碰到阴的小腿。
男孩慢慢缩回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救下的这个男人会在没有任何医治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他戒备地注视着躺在墙角的阴,眼角的余光却早已落在了旁边的一根木棍上。
木棍就在男孩旁边,他随时可以攻过来。阴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丝毫不担心,不然男孩又何必如此费力地把自己救回来。
阴艰难地动了动身体,试图坐起来,但刚撑起半面身体,来自肋骨剧烈的疼痛便把他击倒在地。他侧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来自肋骨的痛楚告诉他,肋骨至少断了三根,五脏六腑受到剧烈的冲击,真气运行完全紊乱,现在的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见到这样的情况,男孩伸到木棒的手又缩了回来,面前的男人对他没有威胁,至少暂时没有。不过,接下的事情还是有点超乎男孩的意料。他本以为,阴会就此放弃起身,毕竟现在的他受伤太过严重,休息是最好的选择。不过,阴显然不这么想。
在摸清楚身体受伤的情况之后,阴缓慢地挪着身体,蹭着墙一点一点坐了起来。他以一种非常巧妙的技巧,避免断掉肋骨的挪动,从而避免了巨大的痛苦。尽管如此,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男孩看到,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紧紧贴在他的脸上。
男孩本想在拿起旁边的木棍,但木棍已经拿在手上又被他放了回去。
看到男孩的举动,阴笑了起来,不过表情却立刻变得痛苦。胸口断裂的肋骨又在刺激他的皮肉。他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控制自己的呼吸上,一方面调整疲惫不堪的身体,另一方面缓解胸口的疼痛。慢慢地,疼痛稍稍减轻,呼吸也逐渐平稳。这时,阴才开口说话,他说的第一句不是问男孩为什么救他,也不是问男孩叫什么,而是说:
“你和我师哥真像。”
说到这儿,阴的表情有点复杂,有痛苦,有怀念,有自责,也有欣慰。童年时和他师哥在一起的画面一点一滴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时,他还是一个在街头流浪的小乞丐;那时,他很瘦弱,乞讨到的东西总是会被别的乞丐抢去大半。所以他每日总是饥肠辘辘,有时还会带点伤。但好在,这一切在他被遇见他师哥后便结束了。那一天他被另一个男孩所救,那个男孩带他带入了一座深宅大院,从此虽然偶有忍饥挨饿,偶有挨打受伤的日子,但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京都街头的一个小乞丐。后来,那个救他的人便成了他师哥,后来,他才知道那座深宅大院有个名字——东厂。
而他师哥救他那天,用的便是随手捡的木棍。
想到这儿,他最不愿想起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那幅画面的正中便是他的师哥,在他师哥身上不同位置插着八把刀,顺着那八把刀看去,便是八个带八卦面具之人,白色面具遮挡了他们的表情,但遮挡不了他们的杀气。周围的落雪在空中乱舞,越下越大……
阴轻轻地闭上眼,想忘记这幅画面,不曾想,这幅画面已经深深映入了他的脑海。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这幅画面注定要伴随他的一生。即使是在他死之前,他想的依然是他的师哥,依然是这幅他毕生都不愿看到的画面。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
男孩的话打断了阴的思绪,或者说是把阴从对往事的追忆中解救了出来。
阴睁开眼,注视着男孩的眼睛。男孩的眼睛像黑夜一般美丽,让人捉摸不透,此时却是充满了仇恨。阴平静地注视着那双眼睛,他想感受男孩的仇恨,那种仇恨也是现在他对自己的仇恨。虽然,阴很想现在就可以死在男孩的手里,但有些事,他必须得查明白,比如男孩现在的问题。
不过,他并不打算作答,因为事情的真相他也无法明白,他只是曾经很明白,仅此而已。
阴想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了我,我也很想死在你的手里。但是,我必须查明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只要查明真相,我愿自刎在你面前。”
“我凭什么信你。”
阴微微一笑,中指稍稍一动,一枚银针便从袖**出,擦着他的头发,射中他身后的木板,木板吱呀吱呀地晃动,直到此时,男孩才注意到有这样的一根银针存在。男孩大惊,他没有想到眼前的男人虽然胜负重伤,虚弱至极,但是依然有瞬间杀死自己的能力。
“好!”
男孩同意了阴的提议。阴有要查的真相,男孩也有。他不明白,在断崖上,父亲本有机会逃脱,但却救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事实上,这才是男孩救阴最重要的原因。
“你为什么救我?”
阴终于问了这个问题,而男孩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为了杀死你们所有人。”
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这正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四个人为什么追杀你?”
“我也想知道原因,”阴叹了一口气,“很遗憾,现在的我并不知道。”
“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男孩语气里满是怀疑。
“组织里的成员,只有曹公公一人知晓。而且,通常我们都是单独执行任务。只有极个别任务,我们才会临时组成一个小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聚集了其他八卦成员。”
“组织?”男孩有些不解,“是什么样的组织?”
阴闭上眼,陷入了对上次八卦成员执行任务的回忆,那还是五年前,任务目标便是魏忠贤,只是他们到的时候,便看到了魏忠贤的尸体。
“你们是什么样的组织?”
男孩迫切地想要直到男孩,便又问了一遍。不过阴并没有作答。以前阴可以明确地说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但遭到其他八卦成员的追杀之后,他也无法弄明白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如果,八卦成员听命于曹公公,那曹公公为什么要杀自己?阴想不到曹公公要杀自己的理由,因为他和他师哥都是曹公公一手栽培的。难道曹公公是怕自己会像师哥一样背叛?这也没有可能,因为这五年来,他一直在追查他师哥的下落。这是曹公公一手支持的。而且,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使曹公公不会下手杀他,虽然表面上他们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但私底下,他们更像是父子。
那么事实就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八个人的背后肯定还有另外的人在指挥着他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的目的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杀死自己。他们潜伏在东厂之中,隐忍至此,必然另有所图。
但这种想法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八卦组织的成员只有曹公公一人知晓,怎么可能全部都是别人的耳目。即使此人势力再强大怎么可能让曹公公的身边都是自己人?
阴暂时还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但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答案,而当务之急便是养好伤。
一想到这里,阴便加紧运功疗伤,这也是他强行坐起来的目的,而男孩的问题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月亮西斜,挂在枝头上。地面阴风怒号,雪花乱舞。
见阴运功疗伤,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男孩便没有继续追问。他吹灭灯,地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男孩倚墙坐着,闭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闪现白天的画面:父亲的手刺穿母亲的胸口;自己冲了过去,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了救自己,父亲一人吸引敌人,最终被八把剑刺穿身体。想到这儿,男孩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如果.....
这个想法太过恐怖,男孩没敢继续想下去。但这个想法好像种子,一旦在他心里落了根发了芽,便再也挥之不去,好像这个想法不是来自他的心里,而是来自这无边的黑暗。最终,男孩的整个身心都被这种黑暗俘虏了,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开花结果
——如果当时我没有冲出去,父亲至少可以活着。
一想到这里男孩心里充满了自责,在母亲死时,男孩大声地痛哭;父亲死时,男孩躲在一旁,克制自己的痛哭;而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黑暗中男孩只是小声地缀泣。他咬住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鲜血沿着牙齿,落入他的嘴中。
黑暗中男孩的哭声断断续续,阴没有阻止,也没有劝慰,任其哭泣。他知道,这是这个男孩必须经历的。只是,这经历来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