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我的手指正好十个,我的脚趾正好十个,我生下来时哭几声,我死后……可有人会哭?
苏筱坐在茅屋前的门墩上,扳着干瘪的小手指,呆呆的望着天,徒自胡思乱想着。
天空是纯粹的蓝色,云彩是纯粹的白色,空气中都带着纯粹的,呃,动物粪便的味道……这也许是唯一不那么美好的事情了。
到这里有十几天的时间了,凭借以前写文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苏筱已经明确一点:自己赶上穿越了!
在那场爆炸中,她最后的意识还在想到底有没有人会为自己的死亡而伤心落泪,猝不及防的被一阵嚎哭声震得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在这里了。
接下来的混乱让苏筱根本来不及理清思绪,一张张陌生的脸,刻薄的,算计的,气愤的,悲伤的,幸灾乐祸的,轮流出现在眼前。痛斥、叫骂、哭嚎、耻笑,声声不绝,终于她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据说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在一间破旧的木板茅草房子里,五面漏风……在二月的天气中真的和露天没什么差别。但是一家人围着她那殷切关心的眼神却让人不觉得寒冷。
就这几天她的观察,这两间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称之为窝棚的地方,像是废弃了多年的,加工什么东西的小作坊。居家的物件一样都没有,应该本来是存放杂务货品的临时仓库。院子倒是挺大的,有两个引着活水的青石水塘,还有两个青条石砌的石槽,一套石臼和一座石磨似得东西。以前为了写东西还特地了解了一些古代的工具、物件的样子名称什么的,知道大概是什么,不过毕竟没有看过实物,也不敢确定是做什么用的。只是现在可以确信的是,自己来到的这个家,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太过正直敦厚的父亲,文弱娇柔的不像农妇的母亲,善良懂事但又太过年幼的兄长,还有孱弱的像小猫一样的早产的小妹妹。还记得醒来时,一家子就这么围着她,殷切的看着她,嘘寒问暖。那瞬间,一股久违了的属于亲情的暖流充斥心间,竟让人想落泪。
“小妹啊,外面风大,快些进屋来,莫要着凉咯!”
耳边传来娘亲的唤声,让苏筱--现在的苏小妹,不禁感叹:有娘的孩子真的是宝哦!虽说这里外的温度真真的没什么差别。
“娘亲!小妹晒太阳,不冷。”说着还是不想让娘亲担心,小妹还是活动者小胳膊小腿进了屋,趴在草垫子上看娘亲哄着妹妹。
“新家”没有任何必备的生活用品,就连床也是父亲和两个哥哥用木板和稻草临时铺的大通铺。晚上一家六口就这么挤在一起,倒是可以互相依偎取暖,饶是如此,二月中旬的天气,小妹还是夜夜都被冻醒。更不要提本来就孱弱的小豆丁了。
刚刚经历早产又没有得到好好调养的母亲苏林氏,看起来就像是朵缺了养分的花儿一样,脸色枯黄、干瘪。怀里抱着小豆丁,她的襁褓还是苏林氏用自己洗的发白,旧的落了补丁的棉衣改的。这个孱弱的小生命,让小妹都担心她等不等的到春暖花开。
哈哈自己温热的小手,让它更暖一点,小心翼翼的碰碰小豆丁细嫩的小脸蛋,有点凉。心里更是心疼了,轻轻的握着妹妹的小手尽量的为她取暖。
苏林氏爱怜的看着女儿,心里丝丝的疼着。
“小妹,头可还疼吗?”轻抚着女儿缠着布条的小脑袋,倾身亲了亲。眼眶又一次泛起了红。
苏小妹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就是自己穿过来的诱因了。
“不疼,娘亲给呼呼了,不疼!”抬头对着苏林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宽慰道。
苏林氏单手搂过小妹,查看了伤口又轻轻地呼呼了几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心疼落泪:“小妹乖,都是娘亲没本事,没护住小妹。”
“娘亲乖哦,不哭!小妹本来是不疼了的,可是娘亲一掉眼泪小妹就疼了,娘亲要乖乖的不哭哦,小妹就疼疼飞啦!”小妹伸手帮娘亲抹去眼泪,轻声道:“娘亲再哭鼻子的话妹妹都要羞羞脸了哦!是不啊?小豆丁啊!”
襁褓中的小豆丁像是呼应姐姐的话,白嫩细弱的小手也伸到了母亲面前,像是学姐姐一样安慰着母亲。
苏林氏握着两个女儿的小手,轻吻着,感受着女儿们手心的温暖,看着伶俐的大女儿、乖巧的小女儿,心酸中包裹着满满的欣慰。而苏小妹心里也是酸酸的,前一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父爱、母爱,这辈子终于体会到了。原来这种爱就是可以让人放下一切不安,只想静静的依偎就好了。
这十几天来苏小妹多少清楚了自己和家人的境遇。祖父月余前过世了,由于父亲并不是苏家的亲生子,但是又有一些苏家想要的东西,所以被祖母、叔伯设计赶出老宅。还提出一系列不合理的要求。其中有位姑姑为了维护小妹一家和老宅那边杠了起来,在那场混乱中母亲早产,生下了妹妹,而苏小妹被两个堂姐推搡中撞破了头,昏睡了两天。
最后自己一家人净身出户,搬到北山脚下这间废弃的茅屋定居,还背了一百块两银子的赡养债务。虽然不知道当今世道的物价怎样,但还是可以感觉到这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至少让母亲泪水涟涟,让父亲叹气不止。
可恶的是,祖母那边好像决心要逼死他们似的,三天两头的过来逼债。
“人呢?这人都死哪儿去了啊!夭寿哦!苏石这个白眼狼哦!老娘白养了他二十多年啊,乡亲们快看看哦,看看这短命鬼的东西!不给老娘养老银子,还天天躲鬼似的哦!”
突如其来的嚎叫打破了母女三人的温馨氛围,这是苏刘氏老太太又开戏了。老太太那尖细的嗓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却不再前进一步,这老太太精着呢,苏林氏早产跟她脱不了干系,所以现在在门口可劲骂就是不进院子,就是为了恶心人罢了。
“看看这儿起子白眼狼哦,大的小的都躲鬼哦!乡亲们哦,都给我这孤老婆子评评理哦!”间歇还可以听到老太太另外两个儿媳的添油加醋。
外边的嘈杂纷乱让苏林氏不禁白了脸,怀中的小豆丁也被吓到了,小声的抽泣起来。小妹看了眼母亲惨白略带惊恐的脸,果断的站起身来。
“娘亲,我去看看奶奶她们,您快哄哄妹妹,被吓到了。”小妹轻轻躲开母亲伸过来的手,自信道:“娘亲不怕!还有小妹呢,我们不怕她们哦!”
苏林氏抱着小女儿,伸手没有来住小妹,起身就欲下来追,可怀里的小女儿又不舒服的抽泣起来,忙喊道:“乖小妹,快回来。咱们等等你爹爹回来就好。等你爹爹回来再与她们理论,你快回来啊!”边喊着边轻拍着怀中的小女儿哄着。叫又叫不住,追又追不了,整个人急的不行,咬着牙挪下垫子,向门口挪着。
而出到外头的苏小妹,抬眼就看到门外围着的看热闹的乡民,和坐在门口青石墩上的苏刘氏老太太,身边两个儿媳一个在那儿嘟囔着“就是就是”,另外一个则跟老太太一起一搭一唱的向围观的乡邻编排这苏石一家的不是。很是热闹。
小妹看了看人群,又琢磨了下自己的高度,毅然的找了个院内的最高点,石磨台子,利索的爬上去,清了清嗓子,看人们听到声音看了过来,才用自己软糯的童音开口道:“奶奶安好!大娘,二娘好!”说着还似模似样的揖了一揖,看的众人一愣,又接着道:“奶奶找我爹爹得晚点才能找到了,爹爹带着两个哥哥天不亮就进城了,说是去找零工做,好挣养老银子给奶奶使。现家里就只留了娘亲和妹妹我们三人,奶奶可要进来看看我那早产的小妹妹?”
苏小妹特地提到早产的小豆丁,这让苏刘氏并两个儿媳都不禁瑟缩一下,这孩子早产可完全是她们导致的,要不是那天的推搡,也不会出事儿的。外面的人群也静了一下,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啊,更何况来看热闹的又有哪个是省事的,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上人家家门口看热闹,想想也是有点脸红的。
小妹见众人都是面色有变,微微一笑,并不高亢的童音再次压过了议论的声音:“刚才小妹被堂姐们打破的头又疼了起来,娘亲正哄我呢,说等爹爹挣够了奶奶的养老银子就能给小妹看伤拿药了。等吃了药就不会再疼了。奶奶,娘亲说的是真的吗?爹爹什么时候能挣够奶奶要的银子呢?”
苏刘氏被小妹问的一怔,本来抱着事不关己只为看热闹的乡民也都停下了议论,抬头仔细看了看站在石磨台上的小女娃,本该五岁的孩子,瘦小的如同两三岁的样子,弱弱的站在那儿,头上松松的缠着已经渗了血的布条。
小妹模样怯怯的站在那儿,看着柴门外的的所有人,头上被自己故意弄开的伤口隐隐的疼着,抬手摸着渗出血印的布条,对着苏刘氏的二儿媳苏文氏悠悠的说:“二大娘,小柳堂姐怎么都不来看看我,找我玩儿呢?麻烦您跟小柳堂姐说,小妹不怨小柳堂姐和小凤堂姐一起撞破我头的事情,虽然挺疼的,但是娘亲说了,我们是姐妹,小妹不能不懂事儿的记恨她们,所以还请二大娘转告堂姐们。”小妹一边说着还一边委屈的轻咬着下唇。
苏文氏听到小妹提起这事儿,忙帮女儿们反驳道:“我们小柳出了名的乖巧娴淑,那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这小蹄子可别胡说坏了我们家小柳的名声!”说着还瞥了撇嘴:“就你这乡下小蹄子怎么配跟我们小柳玩儿!”
看到她这个样子,小妹心中暗笑,面上忙怯怯的道歉:“是,是我不好,娘亲嘱咐过了,说小柳堂姐该找婆家了,不能让人知道她和小凤堂姐经常一起欺负、打骂堂妹的事儿,这样不好,不让我说的。都是小妹不好,一着急都给忘了。”状似急切的解释倒是让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场的哪个不是好事儿的?互相对视一眼,已经是明明白白了。这苏家老二苏银家十三四岁的大丫头和九岁的小丫头一起把小她们挺多的堂妹给打了,而且还经常的欺负、打骂。长舌妇们一阵咂舌,夭寿哦!这样的姑娘咱家可是不敢要来当媳妇的哦!
苏文氏听到纷纷议论自己女儿的言论不禁记得发抖,正待遮掩解释几句,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婆婆在一旁吼道:“打你怎么的?你个作死的小蹄子!要俺看平日里都打的轻了,咋就没碰死你算了!你老子娘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轮到你出来说到了?俺们老苏家的闺女就是打死你,谁敢说啥啦?你老子娘吃了老娘二十几年,现在老娘来到门口半天儿了,凳儿没一把,水没一口,就是一起子白眼狼!夭寿的!老天爷怎么不降个大天雷劈了这起子白眼狼哦!”
小妹听得火起,正要开口,只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女音:“娘啊!您这心可真是要偏到胳肢窝去啦!三哥三嫂是哪点儿亏着您啦?咱们苏家的田地,房产,就连您二儿子城里的铺子,哪一个不是当了三哥的东西得来的?家里外头,屋里地里有哪一件不是三哥两口子顶着?您是都不记得啦?我可是记得清楚,就连我这条命可也是三哥救回来的,您老咋就不记得人家一点好呢?要我看啊,您老还真别惦记这老天爷降大雷,这雷要是下来,劈着谁可是不一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