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厨房,一进门霎时就被厨房里的蒸汽浇透。放好垃圾桶,套上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扣上盖子,正准备洗洗手,就听见师傅催促:“快把这锅里的料袋洗了。”我走到锅前探进去脑袋,一直小臂长的麻袋泡在汤底。伸手抓了抓,火燎燎的烫。师傅不耐烦的走过来,一把抓起来扔在一旁的水池。
“烫就冲水凉凉。”
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下来。在冷水下翻着料袋,手背是冰凉,手掌是烫。冲洗几遍后觉得时间拖沓的够久了,就拎到垃圾桶前,解开上面紧紧缠着的铁丝。没有冷水冰着后它又烫起来,手指去找铁丝头烫的捏不住。解开后,张开袋口,抓住底部倒转,把里面的料抖进垃圾桶。把料袋从里翻出来,再放进水池,冲洗干净放在一边,这时师傅已经装好了新的料袋。于是又开始添水,满满三大锅。
就这样,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半。熬了五次汤,倒了四回垃圾。在不大的厨房里像是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被汗湿透。第一次尝到汗水的咸味,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口渴的放佛一个严重缺水的人嘴里被塞进一个馒头,把勺子伸在水龙头下,胡乱接把水,也不管沾到了洗洁精,也不管是什么味道,反正是液体,喝下去从头舒服到脚。喝两大口就继续舀汤,我的口水汗水混在汤锅里,心想今晚来吃火锅的人真是好福气。
厨房进出的人逐渐不那么张皇,开始有人闲聊。我知道这半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师傅走过来关了火,从我手上拿过勺子,扔到水池里说:“没事了,不用舀了。”
我看着他酷似消瘦版大飞哥的脸庞,在灯光下额头汗水闪闪发光,眼睛藏在阴影中深邃无比。忽然就失掉所有力气,感觉整个身体一下子轰然垮塌,扶着台面坐上去,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想动。
“累坏了吧。”师傅说。
“还行!”我撑起表情笑笑。
这时候高主管走进来,白衬衫一尘不染。他冲我挤挤眼,拍着手走到师傅跟前。
“小伙儿怎么样?”他问。
师傅看着水池回答:“挺好,挺好。”
白主管笑起来看向我,“那就好。”走过来拍拍我肩膀“好好干!”
然后走到门前,冲着外面喊:“开饭了!”
一片欢呼在门外响起。
“有肉——”又故意拉长声音。
一从奔跑的脚步接近,而后一堆脑袋挤在门口,都探进半个身子找肉在哪?然后又聚集向我。
“来新人了?”
“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谁啊!”
“唉!我看看!我看看!”
所有人都对我饶有兴趣。我正准备打个招呼,还在心里遣词造句时,师傅掀开了锅。一下子这群蜜蜂就全部堆叠在了那块更有吸引力的花朵上。
草草吃了两口饭,什么味道都没有。换下潮湿的厨师服,叠好放进柜子里。高主管告诉我今晚宿舍还没收拾好,没有被褥床单。
我说没事,我先回我姐家,明天我带过来。
经过的一位服务员听见说:“要什么床单啊,我们都是那样直接睡。”神情略有些鄙视。
高主管对我笑笑说:“行了,今晚没事了,早点回吧。明天早上八点半来这里,别迟到。”
我背着书包出来。站在街边看着身后的火锅店。已经深夜,道路上车辆依旧密集。风吹过来忽然感到冷,抱了抱胳膊,点上一支烟。进去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罐红牛,一边抽烟一边喝着往前走。风灌进嘴里饮料从喉咙呛出来,一口没来及吐出的烟带着红牛从鼻孔喷出。周围人下意识躲开我,我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忽然就哈哈大笑。
笑的前仰后合,看到高楼隐没在黑暗中。
离开人群,走到黑暗的路边。扔下书包一屁股坐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可又思绪纷杂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呆呆的直到烟燃的逼近手指。
重重的叹口气,跺了跺脚让振奋重回身上。拦了辆出租车,去我姐家。
到了楼下,站在门口按门铃犹豫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家人。第一天上班略带兴奋?还是就这样一身疲累丧失斗志?
敲开门我姐夫一人在家,得知他们都去了亲戚家。
“怎么样?什么感觉?”姐夫问我。
我扔下书包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累啊!”
我姐夫早知如此的笑笑。“第一份工作都是这样,我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洗煤厂铲煤,干了三天,说什么也不去了。”
听他这样说我立马弹起来。“你知道我这一下午干什么了吗?”
“端盘子?”
“哪啊!在厨房,三个大锅,我这么高!舀水,添满,等待过程中扫地,收拾垃圾,倒垃圾,烫熬好了一瓢一瓢舀出来,然后那么烫的料袋拎出来洗!”
我姐夫哈哈哈笑,“现在知道苦不好受了吧。”
“唉!累还好说,关键是烫的不行。”
我姐夫站着,没有跟我深聊的意思。“坚持,一开始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我略有些失望,嗯了一声。
他拿过来一张公交卡。“你拿着公交卡,你姐姐还有一张,我平时不要。这串钥匙你带好,就在家住。”
“啊?!”我看着眼前的公交卡和钥匙,心里升起了长期的不祥预感。
“你说要是我现在不想干了,算不算是知难而退?”
“算!”我姐夫斩钉截铁。“我先睡了,下午跑了一下午累得不行,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几点上班?”
我应了一声,没回答。
我躺在沙发上,心里想:坚持?还是放弃?要坚持,明天可是一整天,今天这才半天。现在手腕已经酸痛到没力,胳膊沉重腰酸背痛,明天怎么办?放弃?怎么说?我来之前信誓旦旦,大义凛然。现在放弃会不会被嘲笑?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知道门打开他们进来。
我爷爷进门就问:“累坏了吧?知道苦不好受了吧。”
我奶奶看着我笑。
“累死我了。”我说。
“钱难挣,屎难吃,这句话早就说旧了。什么钱都不会让你省省事事的挣了。”我奶奶在我旁边坐下。“这半天都干嘛来?”
“还用说?饭店嘛,肯定是端盘子。”我爷爷抢着回答。
我站起来,“哪啊!三个大锅,我这么高!”我比划着。“一瓢一瓢添满汤,等汤熬好的中间扫地收拾垃圾,倒垃圾桶,从三楼拖到一楼。然后汤熬好了再一瓢一瓢舀到桶里。最后把锅底的料袋拎出来洗了。从四点到十点半,就一直干这个。”
我奶奶一听,登时放下水。一脸凝重。我爷爷拿起我的胳膊,“没烧着吧!”
我抽回胳膊,“没有。就是烫。”
“咱不干了,回家!”我爷爷说。“你能受的了这罪?”
我奶奶长出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就是端端盘子,一上来就给你安排这么重的活儿,你可干不了。”
我爸爸走过来,“这还且不算受罪,有的是比这更受罪的生活,不都是人干?”
“他就没有锻炼出来!怎么干!”
我奶奶看我爷爷想发火,出言打断,“不是,关键是在这锅跟前,就危险。身大力不亏,他这么瘦小,还没锅高,万一烧着就不合算了。”
我爷爷又握着我的胳膊。“快别干了,明天就跟我回。你跟你那个朋友说,就说我爷爷不让我干。”
我假意拒绝了两句,就决定明天回家。
可我又担心现在知难而退,会不会日后事事知难而退。纠结了纠结,就困得睡了过去。梦里热火朝天的依然在厨房。曹轩打来电话惊醒我,问我怎么样,我说我干不了。
他说,“没事,干不了就走,没什么大不了。”
我问:“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他说什么影响也没有。我跟他说,来之前,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
他说刚毕业都这样,没什么。
随便闲扯了几句,我就困得说不动话。挂了电话翻了个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就回了家。我的第一份工作,就只干了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