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很快拿来炭笔和裱画的纸张铺在案上,然后恭敬地退在一旁。
原月拿起炭笔,竟有种熟悉的陌生感,随手写了几个数字,很好,真的不错。
她一边写一边说道:“这是阿拉伯数字1234……,它是古印度发明的,经由阿拉伯传入西方,后人称之为阿拉伯数字,其实阿拉伯人倒是不大用这个数字。还有这是加减乘除,这是算式,这是方程……”
一时得意,又把刚才那鸡兔题目用算式写了一遍,真的是便捷易懂!
“真的很简单,不过为什么你都是横着写啊?”秦奇书有些不习惯。
“你拿着碳条试试,是不是右手持笔,自然就顺手从左往右写,另外,你看这数字103和2390是不是横写看起来更加清晰,尤其是这算式,我如果表示一个长长的混合运算,横写的优势更大……”
原月不知道自己这天下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开心,终于可以把脑海里的部分知识拿出来晒一晒,这里有人听她讲解,有人和她讨论,这里她很正常,没人会当她是妖怪。
二十年以后,已经成为国家科学院院长的秦奇书提起那天下午,他不禁感慨万分:
“那时候的大人,虽然小小的,还是男装打扮,可是当她拿起炭笔,将那一个个精灵般的数字写出,列出那一道道算式,我知道我入迷了,我觉得自己再离不开那些的数字,它们就是些跳动的音符,还在纸上唱着美妙的歌谣。那天,我和我的俩同伴正式迈进了科学的大门,从此一往直前,再不退缩……”
有内容的下午过得很快,更何况几人都沉醉在算式的海洋里不能自拔,直到夕阳西下,室内昏暗下来。
常六小心地提醒着主子,“少爷,我在六福居定了餐,咱们是不是……”
原月这才感觉自己的失礼,首次做客,竟然在人家的会客大厅里整整呆了一下午,这眼看着晚餐时间到了,再不提出告辞,可就丢人了。
临出秦府的时候,秦云麓来了句“明早枫叶禅寺,约么?”
“约!”
今日的晚餐格外丰美,也许是摆脱了三只油瓶子,也许是找到了知音,没错,虽然相识很短,交谈也不算多,但——秦云麓,绝对是能理解自己的人,这是原月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第二天一早,原月就带着赤风,常六来到了枫叶禅寺。
古刹门口,绿荫覆盖,焚香袅绕,佛经吟诵,除了卖香纸的竟然还有些卖吃食的小贩儿。
远远地看到一身青衣布袍的秦云麓独自站在寺门口向着原月招手:“小兄弟,为兄在这里!”
热情兴奋地好似昨天傍晚,秦淮河边招手的——姑娘。
原月一时真没适应,结果被秦云麓拉着手,就这么拖进了寺院。
虽然——
秦云麓不是老鸨,原月也不是嫖客,禅寺更不是青楼。
约么?约!
原月回想着昨天的告别词,顿时满脸的黑线!
好在自己年纪尚小,还是男装打扮,否则这画面……
还是——忘了吧。
今天的秦云麓比较兴奋,拉着原月介绍起了他的两个好友,寄情山水的徐侠,奋力科研的徐奋兄弟,还有低头研究地图测绘的僧人——普智大师,枫叶禅寺主持的弟子。
看见书案台上的炭笔,还有那写了一半的算式,原月知道今天估计着要题海奋战一天了,只是不知自己能否幸免。
“登高望远,其理何在?”
看到别人不说话,原月只好问道:“大师是在研究禅学么?”
“小施主,听闻你算学精通,能否帮我看看,站在平野,眼观30里左右,登上宝塔,可多看十里。为何登高望远,风疾呼高?”
“大师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觉得这可以计算出来?”原月感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小僧行走天下两年,不断测绘地质水纹,某日念到‘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感觉颇有道理。你看,如果我们站在的地方是圆的,那么你站在这里,看到的地平线就在这里……”他说得很兴奋,一边说一边还写写画画,感慨着阿拉伯数字的便捷。
“你们看只有我们脚下的大地是球形的,才好解释为什么登高望远!”
“而且,我还可以根据这些数据计算出来我们脚下的球,也就是鸡子有多大!”
…………
普智大师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无视屋内的众人,这哪里是在征求意见,完全是在自我欣赏么!
他已经魔怔了。
几人互相看看,商议着如何拯救陷入执迷的大师。
“叫主持过来?”
“莫不如唤洋和尚!”
……
“这样打断他不好吧?”
“难得大师如此投入!”
……
“他已经沉沦了,那就让他更疯魔得更彻底些吧!咱们不带他玩了!”
最终原月决定给他再加把火:“既然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为什么我们不会掉下去?”
“对呀,对!为何不掉下去呢?”大师是彻底的魔怔了。
几人离开时,秦云麓换来一个小沙弥,说是普智大师正在闭关坐禅,请多关注。
小沙弥挠了挠脑袋,嘟囔了句“怎么普智也要坐禅了?”
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原月立即抓住小沙弥,“寺里还有谁在坐禅啊?”
“三年前来了一个老和尚,一直闭着关坐禅,不看也不说,也不知他坐的什么禅。
普智大师决定瞧上一瞧,他大喝一声‘你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巴巴看甚么?’
那和尚吓了一跳,抬头一见是普智大师,连忙打着招呼。
普智问道:‘有母在?想念否?’
老和尚沉思了一下,‘娘尚在,想,怎能不想?’
‘想!还不赶快回家,天天在这瞎坐着干啥?’
随后,普智给他讲人之初,性本善,爱亲侍母是人之本性。
那和尚后来哭着说,‘听君一席话,胜过三年瞎坐禅。’
第二天,那个老和尚就还俗了。
这普智大师忽悠跑了坐禅的和尚,现在自己坐起禅来,不会是……”
“放心吧,普智大师的亲人都已离世,他是无时无刻都在佛门,也无时无刻不在佛门。只要心中有佛,那处处都是佛门!”
这话真够饶舌的,原月抬头一看,果真说话的不是一般人,枫叶禅寺的主持来了。
只见那主持约么50岁左右,慈眉善目的,比着黑黝黝的普智大师福态多了。
“今日喜鹊欢叫,原来是贵人莅临我寺,阿弥陀佛!”
原月有些不好意思,“大师抬爱,小子惶恐。”
“我观小公子三停皆称,天庭饱满,身透紫气,日后必会发达……”
“小公子言行气度非凡,吾观天上繁星,北方少了一颗……”
“前日西渡大师回潭渊寺路过,告知今日来客与佛门大有缘分……”
……
前面原月还有点受宠若惊,后来渐渐回过味来,这老和尚到底在干什么?
她真想偷偷塞去一本《葵花宝典》:诺!拿去!
秦云麓一边讪讪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了句,“这个,香油钱……”
原月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老和尚怎么夸起人来没完没了,无边无际。
老主持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汝之香油钱,乃是为渡己所用,非老衲之意。”
“这出家人,不是讲究四大皆空,钱财乃身外之物么,怎么还谈这些阿堵物?”
“施主错了,钱是阿堵物,那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阿堵物,老衲是阿堵物,施主也是阿堵物,阿堵物是阿堵物,谁都离不开阿堵物。
我能种地种菜,能纺纱织布,能制造纸张,炼铜制铁,还有陶器瓷碗么?
没有人是万能的,老衲提供你们讲道场所,斋食,换取钱财购置寺中所需物品,难道不应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