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控制住胡蔓草的时候,董克刚好进京,董云带着她去到昔日方园的时候,尽管已经和楚成打好了各种招呼,楚成也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见方园熟悉的门头,已然巍峨耸起的时候;看见过去死寂的墙角已然恢复生机的时候;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她多想走廊尽头的母亲姗姗而来,她多想姐姐又笑着牵起自己的手,她多想曾经的方园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可是这一切都被时间冲洗!
楚成在院子里随便逛了逛,和董克夫妇打了个招呼便起身回去珠帘坊,她实在无法再装冷静,装坚强,珠儿留下佳惠以一些歌舞招待董克,自己也和自家小姐一起回去了。梁安自然也是要和楚成共进退的。
所以忽然之间董克发现,董云嘴巴里不停念叨的楚成和珠帘坊其他人居然都走了,董克不知道她们有过怎样的故事,只是淡淡的觉得这对主仆不懂礼貌而已。
楚成自己知道她的胡蔓草是时候该发作了,除了珠儿和佳惠,她现在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胡蔓草发作的样子。否则前路凶险,她们不是阻止自己报仇,就是为了自己冒险。
楚成虽然没有说过这个院子一定不可以重新住人,可是董云感觉自己好像办砸了,看着楚成落寞离去的背影,心里一万个懊悔,连带着对她哥嫂都冷淡了。
“云儿,你发什么呆,我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看你背影的啊!”董克佯装生气的调戏自己的亲妹妹。
“哥,我把这两年的经历全部告诉你,我还想借你一臂之力!”董云忽然正色看着他哥哥,全无半点嬉闹之意。
董克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妹妹是个难得正经之人,可是她一旦正经做事,那必是天大的事了。
董云摒退左右,只剩李茂和他哥嫂,才将如何和楚成结识,如何真心相交,如何帮楚成查明真相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哥哥。
“原来楚成的身世竟是这样!”李茂由于惊讶显得语无伦次,她也是现在才知道楚成真正的身世,回想起来,她才知道,当初的楚成在大牢里时有多凶险,自己当初在皇上面前,就应该直接替楚成正法了这个死太监。
“楚成,你瞒得我们好苦啊!”李茂恨得直跺脚。
“方昺偲倒是听说过,当年医术了得,说起来当年父亲在帝城时也受过他的诊治,原来楚成倒是故人之女了。”董克听完不无感叹。
“看来,现在已经不只是帮楚成姐姐报仇那么简单了,这次他利用楚成和我的关系,想给我哥哥扣一顶谋反的帽子,我在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给闹了回去,可是细想想,皇上心里就真的不相信么?”李茂缓缓站起身子,她毕竟是个将门之女,又游历四方,眼界和一般的女子自然不同,有时董云也要稍逊一筹,“现在他在皇上心里种下了君臣芥蒂的种子,这颗种子何时发芽全在皇上的掌握之中,只是现在皇上满腹心思是先去掉这宦官之乱,然后恐怕就是各处藩王了,当年的川南王是怎么死的,我哥哥可是时刻不敢忘记。”
董云未必清楚,可是董克却明白,当年川南王因辅助皇帝等登基有功,难免骄纵,大殿见了皇上都敢不解佩剑,不行跪拜大礼,后殿还敢和群臣四处炫耀:“那三尺小儿,若不是我,他能坐在那龙椅之上享九五之尊,现在还要我行跪拜之礼,岂有此理?”
当年的皇上才十四岁,血气方刚,听了这话早就动了杀心,后来果然不出两年,被皇上以赐美女同寝的理由骗去了随身佩剑,又让美女佐以迷药,所以堂堂川南王在皇上亲政之前就这样被一小小女子收拾在了床榻之上。当然这里头杨复居功至伟,这也是他后来迅速被皇上青眼相加的原因。
“当年的川南王不死,杨复现在不过也就是一枚棋子罢了,哪还有他什么事儿!”
“董哥哥错了,或许这些事都没有了,川南王的性子哪里等得到皇上十六岁正式亲理朝政。不过我们的那位皇上,就是这样借东风打西风,又仗着南风压着东风而已。高处不胜寒,皇上能相信恐怕只有自己!”
一时之间几人又陷入了沉默,他们明白,家族、党派、皇权的斗争已经将他们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而秦晓音成了这条小船上唯一一个可以游泳的人,抢先一步拿到三十二义子的名单,才能拼死护个全家老小安全,而一旦失败,非但楚成报不了仇,他陇西郡王和西北藩王恐怕都要重蹈当年方家的覆辙,只是下一次势必比当年更惨烈,更明目张胆!
董云还是找了机会告诉了楚成那日在方园的所见所闻。
“李志、卓聿修和胡宏立显然都是杨复的义子了。虽然盛传杨复有三十二义子,但是这个数字又是怎么统计出来的呢?”对于当年之事的手段楚成没有勇气去探究,她只要知道是谁就够了!
“杨复的三十二义子其实就是个代表的数字,他明面上行过拜礼的就只有三十二个,像李志和卓聿修其实都是那没有过明路的!”
“这么说,他的爪牙还不止三十二个了?”
“确实如此!你想,大半江山在他的控制之下,岂是三十二个人可以控制的。”董云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这两天我们打探下来的情况,江湖中人恐怕就只有这两只老狐狸了!”
“他们也是顶尖的江湖名门了,皇权于他们又有何用?”整个江湖只有两个人跟随了扬复,楚成不免有点诧异。
“哪个行当里没有一两个叛徒,这两人最近越发为江湖人不耻了!”董云想想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人的选择和身处的环境不一定是完全吻合的,也不是一件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董云沉默了半日,终于似乎下定决定开口。
楚成淡淡地看着她,董云从一进珠帘坊的大门就在眼神闪躲,现在终于肯开口和她说了。
“秦正勉进宫了?”
“什么?”楚成难得失态到合不上嘴巴。
接下来董云要说的话,更是让她难以接受:“是杨复带进去的!”
“太监?”果然董云话音未落,楚成就失态地吼了出来,
董云像是计谋得逞一般诡异一笑:“放心吧,杨复不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外孙变太监的,不过现在只有秦正勉有机会拿到他义子的名单,你不要妄想阻扰,听到没有!杨复不是那么好对付,要对付就必须连根拔起!”董云看着楚成给她深深警告。
“外孙?”楚成在大牢里待了近半月,出来后一直调理胡蔓草之毒,好多事情居然后知后觉了,“你们是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抬眼见董云眉头紧锁,似乎是被自己说中了,“还有什么?”楚成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有点虚了,问完她才想起,有几日没有见到梁安了。
“梁安,也进宫了,皇上曾许他的太子伴读!”
“你们都疯了么!?”楚成忽然胸口一热,上半身匍匐下来,双手支撑不住打翻身旁的砚台,黑漆漆的墨汁散了一桌子。
“小姐,小姐,快帮我把小姐放平,再去打盆冰水来。”门外听到异响闯进来的珠儿,对着看呆的董云大声吩咐道。
董云被珠儿一吼回过神来,赶紧和珠儿把楚成搬到内室的榻子上,再出去打水。现在虽说不是寒冬,可是十月之天,榻子上一件御寒之物都没有,还要打冰水,楚成这是怎么了,她越想越不对劲,随手招了个小丫头去打水,自己折身往回走。
内室里楚成已被珠儿扒得只剩贴身小衫,双臂肌肤雪白,露在外面,楚成脸上隐隐约约升起一些热气,双目紧闭,牙根咬得咯咯响,嘴角有丝丝血红流出来。
“不好,快掰开她的嘴!”董云听了赶紧上去伸出手轻轻一捏,居然没有捏动,于是多加了几分力气,楚成的双颊随即被捏出了两道印子,珠儿左右看看见没什么可用之物,立刻将自己的左手塞进了楚成嘴巴里,楚成用力一咬,珠儿的额头立即冒出一层汗珠子,董云这才看到她手上还有一些不怎么明显的牙印。外面小丫头送水进来,看这阵仗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放下水盆,从榻子下面翻出一瓶玉露一样的东西倒入水中,又拿着毛巾沾湿了就来给楚成擦身子。董云早已看傻了。
楚成这是怎么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楚成才慢慢平稳下来,脸上的热气也渐渐散去,中间小丫头又去换了两盆冰水。等了又大概一刻钟,珠儿才给楚成穿好衣服,盖上被子,握着左手掌有气无力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楚成怎么了?”董云也不管珠儿刚刚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抓着就问。
“我去包扎一下手掌,你还是等小姐醒了自己问她吧,我答应过小姐什么也不说。”珠儿说完含着泪竟冷冷的走了。
董云看着躺在榻子上神态疲倦的楚成,忽然一阵心痛,书桌上的墨汁浸黑了一大片纸张,黑压压的像地府死亡的召唤,董云烦闷的伸手一揪,尽数揉成团,扔在地上。
楚成不说她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了,这肯定是某种毒,也许楚成快调理好了,可是刚刚听说梁安为她冒险去了,又激动导致毒发,可是关键是这种毒发作时这样可怕,楚成又刻意隐瞒众人,那还是能治好的毒么。楚成的医术那样好,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董云安慰着自己,却再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榻子上躺着的人儿。
“李茂,李茂见识多广,她又有云猫那样毒物,对,她一定知道。”董云想到这儿等不得楚成自己醒来告诉她,转身飞快的去方园找李茂了。她是害怕面对楚成,如果楚成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一定无法再第二次问出口。